罗衣醒来的时候, 以为自己再次穿越了, 心里是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格格,您醒了么?太好了……”
一张清秀的脸蛋出现在眼帘里,惊喜不已的声音让罗衣疑惑的眨了眨眼。这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环, 模样儿清秀伶俐, 就是聒噪了点, 见到她睁开眼睛起,一直叨念不休着表达自己的喜悦, 话不着边际。
罗衣想起身, 却发现只是微微动了下, 又软绵绵的躺回床上, 全身的骨头酥软无力,像是跑了几百公里长跑的乏力疲惫,全身上下的骨头无一不叫嚣着难受。
额……怎么了?
身体不正常的虚弱导致脑子有些不好使,直觉发生了什么事情。抬眼环顾周遭,精致奢华的房间,无一不透着贵族的华丽雅治。视线回到床前只顾着说话的小姑娘, 明明一脸的伶俐相, 却表现得有些马大哈。罗衣也不理, 心头千回百转。
看周遭的人与事, 慢慢的僵化的脑袋才回到正常思路。看样子, 这儿依旧是清朝, 自己应该没有再次穿越。可是, 为什么她会在这么呢?最后清醒的记忆似乎是在硕亲王府, 听到完颜皓祯失去理智的揭露了所有的秘密后,硕亲王府掀起轩然大波,最后讦问治罪咆哮呐喊哭泣……混乱成一团,然后——便没有了。
记忆空白一片。
脑海里想起那双乌黑而明亮的瞳眸里,淡漠的残忍的微笑,顿时有些明白,这一切,恐怕是出于他之手,而自己,也在他的算计范围了。
愤怒么?伤心么?却是未必,连基本的讦问她也懒得做。
罗衣转首,盯着床边喜极而泣的丫环,看着她逼真的演技,心头无一丝波澜,很平静的问:“你是谁?我睡多久了?”
小丫环睁着圆溜溜乌黑黑的大眼睛回望她,对罗衣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回格格,奴婢是秀荷。您已经睡了五天了呢,二老爷和三爷担心了好几天了,今儿早上还来瞧过您醒了没有呢……”
秀荷清晰的说着,扶着罗衣起身靠坐在床上,在她背后堑了只枕头,然后娴熟的为她按捏僵硬的四肢。
罗衣表现得很平静,既便是陌生的地方和陌生人,仍保持着她鲁莽下的理智。说鲁莽恶劣以及野蛮之类的来形容罗衣,也不尽然是正确的。一时冲动的任性与蛮横,是因为在拳头主义的环境里不需要太动脑子,但不可否认罗家姑娘能活这么大,理智与冷静智慧也是不缺的,只是生活缺少必要的表现罢了。
所以,现在的罗家姑娘很冷静理智,在秀荷端来一碗黑漆漆的药劝她喝药时,罗衣的思路大概已整理得差不多了,然后很听话的喝了药。这举动让秀荷有些惊讶,但小姑娘显然是个聪明人,或者是大户人家里的丫环一向不简单,没有太明显表露什么,甚至在罗衣的问话中,应对得体,可是就是没有露透一些明确的有用的线索。
喝了药,罗衣接过秀荷奉上来的茶水濑了口,对古代的中药心里一阵恶心。
在秀荷伺候罗衣穿妥衣裳时,门口进来一个人,罗衣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是香绮。
罗衣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这让她心里一阵的好笑与怔忪。
“小姐,太好了,您终于醒了。三爷今天又谴人来问过好几次了,还有贝子爷……balabalabala……”又一个喜极而涕的丫环开始喋喋不休的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
秀荷福了福身,便出去了,大概是去通知众人她醒来的消息。
香绮是罗衣的丫环,比秀荷更了解多罗,伺候起罗衣来比不认识的秀荷更让罗衣放心,即便香绮一开始出现时罗衣就没有信任过她,却也没有防备过她。
香绮伺候罗衣吃了些东西,又扶着虚弱得像只猫儿般无害的某女坐到窗前的铺着貂皮的炕榻上,方开始向罗衣解释一切。
很好,平白不省人事五天,外头闹得轰轰烈烈,连宫里也被惊动了,可以想像某个风流皇帝的勃然大怒,待查清一切属实,便是一系列的定罪问刑。而她,当事人之一,因为被“无辜”牵连,被一个无耻无德的冒牌皇亲国戚用药控制加惊吓过度,损伤了心肝肺脾,差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从此缠绵病榻——
口胡!姑娘她怎么会这么弱?!绝对是阴谋阳谋,鬼扯一通。
罗衣面色沉沉,没有打岔香绮的话,也很有耐心的听着香绮的自圆其说,告诉自己:她,罗衣,是怎么成了富察氏傅恒之弟绶碛老爷的唯一爱女,怎么脱离了虎口,怎么病倒,怎么让富察氏家震怒,为她讨回公道云云。
听说——官方说法,她罗衣是绶碛老爷二十年前刚出生不久便被歹人掳走的格格,失去女儿的打击让绶碛夫妇伤心欲绝,于是请旨离开了京城这个伤心之地。直到二十年后,凭着信物方找回失去的女儿,原来女儿被一户好心的人家收养长大……
真是三流的狗血剧,偏偏编得有根有据,还真是那么一回事,竟然没有人提出怀疑(只是个庶出的富察小姐,也没有人会这么考究,某女多心了),罗衣点头:这个世界果然被qy大神架空了。
香绮说完后,欣喜的看着罗衣,“小姐,奴婢一直知道小姐的身份必定不凡,没想到小姐会是那个富察家绶碛老爷的女儿,奴婢能伺候小姐真是三生有幸……”
罗衣冷眼瞟之,不为所动,好假,令她反胃得想吐。罗衣还不至于没脑子到不明白一个明正言顺的贵族身份在这个时代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所以,她很自私的听之任之,服从他们的安排。
“香绮,你……的主子是多隆吧?从一开始出现起,就是了吧?”罗衣不理会香绮惊慌失措,径自说着:“一开始你的说词漏洞百出,你自称孤女,穿着破旧,但五指干净,没有做粗活的茧,观察你一阵子后发现你没有恶意,便将你留下了。”是她自以为是了,也不将区区一个小说的配角放在眼里。幸好,香绮的动机虽不纯,却没有伤人之意。
香绮满脸惶恐的跪在罗衣面前,有些猜不透她平静的面容下的心思,“小姐,奴婢从来没有伤您之意。当初,奴婢也是受爷的命令去照顾和保护您和白老爷的,请您千万别将奴婢赶走啊。”
罗衣挥挥手让她起身,平静的说,“我没有说赶你走的意思,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你待我好,我自然记得。你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没资格管你,或决定你的去留。”要生气也找某个心黑腹黑的男人算账,找个女人算什么?罗衣一向恩怨分明,那男人敢派人盯梢自己,就预料到她总有一天会知道。
“小姐……”香绮欲言又止,急得团团转,显然知道若罗衣真的生气了,倒霉的可是她家主子啊,咋办?
不过,香绮的担忧很快被出现的福康安给打断了,福康安挥手示意香绮退下。
罗衣暂时没有力气动了,也就这么坐在炕榻上看着他,浑身透着一股懒散的气息,没有说话。
“阿罗,身体好些了么?大夫说你今天会醒,果然没骗人。”福康安径自挑了张椅子坐下,打出温暖牌,自然而然得仿佛他们真是的一家人。
“很不错,能吃能睡!”罗衣点头,神色平静得仿佛她天生就合该是这副样子。福康安很满意她的淡定从容,毕竟富察家不需要胆怯无知和不识大体的子孙,老实说,除了某女间歇性的抽风,在潜龙楼那段日子,福康安还挺欣赏罗衣的。
福康安失笑,“香绮和你说了一些了吧?”见罗衣点头,依旧没什么表示,福康安挑眉,“怎么,不习惯?还是同情?”
罗衣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有些想翻白眼。他的意思是不习惯身份的转变,同情硕亲王府的遭遇。她很想假惺惺的说自己确实很同情硕亲王府,毕竟那与她的性格不合。
罗衣撇撇嘴,直道:“说吧,你和多隆约定了什么阴谋阳谋,会如此不惜血本的帮我?”
福康安乐了,啪的一声甩开手中的折扇,摇啊摇的一派风流倜傥,“你倒是信任他。我以为你比较相信是我感动于你曾经的救命之恩和因为你是富察家的格格,护犊之心大起,不惜为了妹妹冲冠一怒。”
罗衣自己也乐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这名在历史中颇具名气的年轻的将军,“嘿,希望富察家的三爷,现在名义上的哥哥能纵容妹妹的嘴拙及冒犯。说来,连我自己都觉得那所谓的救命之恩真是不靠谱,区区一些财物都可以打发掉了,何必要揽上这种麻烦?至于你说的富察家的格格,你我是心知肚明的啦,只是被我捡了个大便宜了,你们富察家算得上得不偿失呐。”
某女自嘲的说词实在是令人汗颜,福康安第一次发现女人直拗起来,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福康安轻咳一声,打算给某女做思想工作。
“阿罗,你要记住,你是富察家的女儿,是如假包换的。”福康安不容质疑的说,待见罗衣认真的点头后,脸色缓了缓,继续说道:“卫厨子夫妇其实是富察家的人,卫厨子本名为绶碛,是我阿玛的最小的胞弟,不过因绶碛叔叔向来深居简出,京城里认识他的人不多。二十年前因一桩祸事,牵连甚广,使得卫婶婶刚生下的女儿被人偷走了,追查了大半年都没有消息,卫婶婶伤心欲绝病倒了,绶碛叔叔向来是个痴情人,无能为力安抚伤心的妻子,便带婶婶离京下江南居住离开这伤心之地。这些年来绶碛叔叔同我们联系很少,若不是误打误撞,我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回京了,而且还找着了失踪二十年的亲生女儿……”
罗衣忆起完颜皓祯成亲那天,卫家婶子同她说过的话:“说来,若我的女儿还在,应该也有吟霜你这么大了呢!时间过得可真快啊,都十多年了……”
原来,这个富察家的格格倒是有其人,只怕是早就遇难了吧,才由得自己顶替了。
真是巧合啊。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是,白吟霜是《梅花烙》遗落民间的硕亲王府的格格,却不是富察家的。
罗衣瞥了眼一旁满眼喜色的福康安,见她瞅过来,福康安很是高兴,“妹子,绶硕叔叔和婶婶为你伤心了二十余年,你可要孝顺他们呀。”言意之下别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让大伙一起伤心了。
罗衣明白他的言意之下,觉得这家伙和多隆真是大胆,竟敢拿这种事情来欺瞒世人,相信这事儿他们早就打点好了,连宫里都有了个完美的说法,只要自己小心点,应该不会露出马脚。
罗衣想了想,又问,“那个勤郡王府未过门的媳妇是咋回事?”罗衣眯起眼,很清楚的记得那时发生的事情。
她是绝对不相信什么从小指腹为婚这种胡话连天的说词,因为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不合理的,富察氏是八旗,旗下的女子必须经过选秀才能婚配,绝对没有私下定亲一说,而且多隆是下一任的勤郡王,婚配哪由得他来自主选择。她以前之所以那么不待见多隆,原因之一便是知道他嚷嚷着要娶自己的话只是放屁,两人身份云泥之别,自己根本不可能嫁得了他,心里便讨厌他总拿这些不可能的事情来搔扰自己。
“呵,阿罗果然也是担心的呢。”福康安促狭的笑着,“其实,还真是确有其事,这可是连皇上也无法否认的事情,毕竟这桩亲事,是当年皇上亲口应允的。”福康安挑起唇角,笑得很愉悦,“哦,忘了告诉你,你额娘(罗衣抖了抖,还无法自动定位,将卫婶子当成母亲)和勤郡王妃是堂姐妹,自小交好,后来各自成亲后有了孩子,便在某次进宫时同皇上皇后提了下,帝后感念她们姐妹情深,便私下允了这桩婚事,这是很少人知道的事情,相信皇上他们也忘记了,不过,君无戏言,相信皇上会成全你们的……”这就是皇帝跟前的红人的特权吧,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罗衣黑线,这是什么狗血剧,果然不愧是qynn的世界,实在是雷人。
新上任的无良又无辜的兄长很高兴她明白了,“妹妹,乖,多隆贝子敢欺负你,哥哥我给你撑腰!”
“……”
福康安万分得瑟的离开了,留下罗衣抚额□□。她不想依他们所说的,今年年尾就嫁人啊。
不一会儿,秀荷丫环引了卫厨子夫妇——不,应该是现在的富察家的绶碛老爷和他的夫人卫佳氏进来,柔若似水的卫佳氏看到她,立马红了眼眶,将罗衣搂进怀里,轻轻的啜泣哀怜。
“吟霜,我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罗衣木然,很想让她换个称呼,“罗衣”“阿罗”“衣衣”都可以,就不要是那小白花的名字。
罗衣可以感觉到卫佳氏是真心实意的,她真的当自己是亲生女儿了。突然心里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欺骗了这个真正爱她关心她的女人。从第一次见面起,罗衣就对卫婶子有种莫名的感觉,就如同母亲一般。罗衣对母亲的印象很淡很淡了,不是不渴慕母亲,而是没有女性可以给她那种感觉,但温柔却刚强的卫夫人给了自己这种感觉。
罗衣是个识时务者,别人给她安排了这么好的路子,她自私的不想辜负,特别是卫夫人的母爱,她同样不想推开。罗衣心中涩然,伸手揽过卫佳氏纤柔薄弱的身体,吞吞吐吐的嗫嚅了声“额娘”。
卫佳氏呜咽着,将她搂得更紧。
罗衣苦笑,抬头望向依旧沉默的男人曾经的卫厨子现在的富察?绶碛,对上绶碛那双沉敛的眼睛时,心脏不受控制颤抖了下。一瞬间,绶碛(卫厨子)的眼神令她明白,他知道她并不他们的亲生女儿的,而绶碛的沉默,是为了卫夫人,如果,她刚才拒绝了卫夫人,那么后果绝对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想明白这点,罗衣脸色有些难看。以前,她一直觉得卫厨子不简单,定有自己的故事,也一直谨慎的与他们交往,没有想过卫厨子的身份来头这么大,更没有想过卫厨子为了卫夫妇而甘心潜伏在民间做一对贫贱夫妻,掩人耳目。若不是为了安慰卫夫人的心,卫厨子根本不会回富察家吧。
“吟霜,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是额娘不好,当年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被人掳走了……初次见到你,我就很喜爱你,我想,若女儿回来了,应该有你这么大了,一定是个美丽的姑娘,长得像我……”
卫佳氏絮絮叨叨的说着,在罗衣醒来的这天,几乎拉着罗衣说了半天的话,若不是罗衣身体还虚弱,估计卫佳氏会一直呆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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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衣很感激卫佳氏的母爱和富察?绶碛的沉默,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他们也比较熟悉,并不排斥。罗衣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唯一不足的是——
“为毛我要在中秋节时后就成亲啊?谁规定的?我这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罗衣想掀桌,无法在这幢到处是心眼的大学士府发飙,只得趁机将福康安叫来发泄。不是说今年年尾么?怎么提前那么多了?
伪兄妹俩摒退了左右下人,在花团锦簇的庭院“友好”会晤。
前天,曾经的硕亲王府里的假贝勒完颜皓祯与混淆皇家血统的硕亲王福晋倩柔斩首刑场,罗衣因病体虚弱,足不出户,只从香绮口中知道个大慨。听说行刑那天,刑场空前热闹,很多百姓都去看了,一阵叫好,没有人同情他们,而那叫杏儿的婢女,被流放西北,充当军妓。硕王爷被贬为庶人,逐出硕王府,完颜皓祥因兰公主逃过一劫,却也失去了在朝的官职,暂时闲赋在家。
那天,罗衣坐在庭院里,一坐便是几个小时,没有说话。
她只是罗衣。
即便倩柔是这具肉身的母亲,是白吟霜的娘,但又与她何干?她们一来没有生养之恩,二来无一丝感情,罗衣很难对她产生同情怜悯之心。倩柔如她,就如同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