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惊情(2 / 2)

魅姬 端木摇 4076 字 2个月前

“那倒是真的。”

可不是?他救我,我救他,礼尚往来,纠纠葛葛,何时是个尽头?我可以想象得到,往后仍是如此,因为我还要寻找天剑,还会遇上凶险,他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无情素喜黑衣,是剑客惯常的服装颜色,只是他鬓间的乱发已拢向头顶,不再遮蔽坚毅的眉宇,使得他的容貌大白于日光底下。当世第一右手剑客,无情,面目冰冷,眉宇坚毅,不够英俊,却冷傲慑人,别有一番冷酷不群的剑客神采。

有一些事,我想问清楚。

吃完兔肉汤,我拿起野果,再次开口问道:“你何时知道我被吴公子雍捉去的?”

他似乎有所准备,应道:“那日我没有跟着你,你出门一个时辰后我才觉得不妥,待我赶到小溪,你已经不见了,我只发现了一些脚印。”

“那你如何猜到我是被无泪带走的?”

“除了我盯梢赵慕,还有楚公子翼和吴公子雍的手下,我猜想,吴公子雍认出了你,于是我前往打探,果然,你落在吴公子雍的手里。”

他倒不笨。如今,知道我和皓儿身份的,只有无情,吴雍认出我是理所当然了。

我展眉,笑道:“你正想出手救我,却发现占南风已先行出手,于是你按兵不动,先暗探再作打算,是不是?”

无情点头,细碎的金芒在他的眼中跳跃,点染开晶亮璀璨的幻彩,使得他的黑眼亮如宝石。

陡然间,我话锋一转,“在公子府,你为何不告而别?”

他甚为错愕,眸光微闪,避开我追问的目光,“我有急事,便……匆匆走了。”

有可疑。如果真有急事,他何必闪烁其词?

我非得逼他说出真话不可,于是故作气恼道:“我讨厌说谎的人。”

无情望着我,眼睛轻眨,最终下了决心,“那夜,公子慕与我谈了几句,虽然他没有直接点明,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让我再留在公子府,因此我……”

真相竟是如此!

赵慕竟然逼无情离开!

这是为什么?

无情刺杀赵显,难道他担心无情祸及自身?可是,当时赵显已再无翻身之力,赵慕何须畏惧一个扣押在监牢的垂死之人?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

我又惊又气,“你刺杀赵显,是不是因为赵慕告诉你,赵显将我扣留在侯府?”

他静望我片刻,轻轻颔首,骄阳的光芒为他的双眸镀上一层熠熠的光,“原本我不知你又被赵显带走,赵慕派人找到我,说有要事与我相商。然后他说赵显把你押回侯府,要我去刺杀赵显,我应允了……”

原来如此,赵慕可真是心思缜密、计谋无双啊。虽说不上利用我让无情刺杀赵显,可也不无关系,赵慕把我当作什么?而无情为什么就任他利用?是因为我吗?

赵显,在一夜之间落败如斯,无情和我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这都在赵慕的算计之内吧。

我竟成了赵慕击败赵显的一颗棋子!

我气得嘴裏发苦、心中郁结,脑中全是赵慕那张可恶的脸,我恨不得撕烂他的笑脸。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愤懑地质问。

“你无须知道太多。”无情淡淡道,眸底暗光略转,旋即望向前方的原野密林。

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愣了半晌才道:“赵慕可真阴险,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够他谋算的。”

他转眸看着我,微微一笑,“你并不比他差,他想得到的,你也想得到。”

这样的微笑,温暖,温和,让人觉得舒适。

我忽然想起无泪,状似随意地问起,“你与无泪相识?”

无情一愣,显然无法适应我转换话题的速度,“怎么问起他?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们真的交情不浅?若非他担心无泪跟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就不会这么问。我掩饰着心中的揣测,佯装起轻巧的语气,“他能跟我说什么?我只是觉得,当世两大绝顶剑客,无情,无泪,名讳这么接近,说不定你们是师兄弟。”

他没有搭腔。

静默片刻,耳畔响起无情沉静的声音,“你猜对了,右手剑客和左手剑客,师承同一个师傅。”

还真被我猜中了。

“无泪习的是‘暴风骤雨’,我习的是‘灰飞烟灭’,‘暴风骤雨’和‘灰飞烟灭’威力相当,互相克制,我不知师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他沉沉道。

“也许,你师傅不想让你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剑术独步天下、祸害苍生,便让你们互相克制。”我揣测道,若是如此,他们的师傅可真是费尽心思,胸怀苍生,悲天悯人。

“我也这么想,但是师傅究竟怎么想,不得而知。”

“无泪怎么会效命于公子雍?”

“无泪跟我提起过,三年前,他被仇家追杀,不小心着了道儿,重伤逃亡,幸得公子雍出手相救,才保下一命。”

果然是一报还一报、祸福相依。

我笑道:“公子雍救他一命,他就生死相托,誓死追随公子雍,为他效命?”

无情颔首,“士为知己者死。”

我随口笑问:“那你为谁而死?”

他定睛望着我,静静的眸光似有一种锋利的锐气破出,半晌后,他摇头,摇得略有迟疑。

无情与无泪是同门师兄弟,却各为其主,兄弟相争。那次无泪为吴公子雍夺璧,无情赶到,为了我与赵慕,与无泪同室操戈,真是难为他了。那时那刻,他们言语很少,不明就里的外人根本瞧不出他们相识,而且是同出一门。

回想利剑相击的那一幕,我难以想象他们是师兄弟,如此说来,他们的同门情谊很淡薄?还是他们身为剑客,都知道会有那么一日刀剑相向,因此才以平和之心交手?

剑客的心思与境界,果然不一般。

而他们的师傅,又是谁呢?世人只知道天下第一右手剑客、左手剑客的名号,却不知他们的师傅究竟是何人。

这晚,我和无情在附近的农家过夜。

其实,我想回马氏牧场,但又不想就这样扔下无情,他的伤势还未减轻,如有反覆那就不妙了。他因我而受伤,我不能在他伤势未愈的时候弃他而去。

农家大婶以为我们是出门探亲的夫妇,待我们极为热情,安排我们共处一屋。我没有解释,无情便也没说什么,在地上铺了一张草席,打算就此应付一晚。

油灯吹灭,静夜中,我闭着眼睛,怎么也无法入眠。

月华如清霜,从木窗斜漏进屋,为狭小的农屋平添了几分恬静。

他的鼻息隐隐传来,匀长而悠缓,估计已经睡熟了。

邯郸城,无情赶到侯府救我;楚公子翼的府邸,无情再次救我,原因只有一个:无情喜欢我。

无情真的喜欢我?

怎么可能!

我不敢置信,他是天下第一右手剑客,不该怀有儿女私情,他也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怎会轻易动情?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他跟着我、保护我,也许有别的原因。

一定有别的原因。

我这样告诉自己……想着想着,心念又绕向赵慕了,一时间,气恼、愤怒纷纷涌上心头,我气得不可抑制,在心中骂了他无数遍仍然不解气。

公子慕,心机深沉,智谋超群,非我能及,往后还是小心为妙,否则让他瞧出什么破绽,我所有的筹谋就都泡汤了。

诸多念头萦绕心头,更是辗转反侧。我一会儿想念皓儿,一会儿思及赵慕,一会儿又念及无情的情怀,一会儿又想起赵慕的可怕之处,心绪纷乱如细雪,愈发烦躁起来。于是,我起身走出屋子,来到屋外的篱笆院,静望中天的冰月。

月影悄悄,树影斜斜。

我幽幽叹气,突觉凉意袭身,回过神来,才发觉露水湿了衣袂。

一声淡若轻烟的叹息,在身后悄然响起。

陡然间,我全身僵硬,转身见是无情,身子登时一松,缓过劲儿来。

我恼怒地怨怪道:“吓死我了,出来也不吱声。”

无情走来,低沉的声音近在耳畔,“是你想事情太过入神。”

黑影靠近,我不由自主地移步后退一步,“你不是睡了吗?”

“被你吵醒了。”

“我已经很轻很轻了。”

“身为剑客,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要保持高度的警觉,有丝毫异动,都会立即惊醒。”月色轻染下,他的双眸闪亮,仿佛那遥远的星子。

“也对,不然你何时被一剑刺死都不知道。”我笑呵呵地打趣,“如你所说,当剑客岂不是很劳心费神?连睡眠都无法享受。”

“习惯了。”无情轻巧道,语气淡渺如烟。

身为剑客,过的是胆战心惊的饮血日子,何时刀光降临,何时剑影逼近,他无法预知,只能激发自身的潜能防备突如其来的入侵,连睡眠也不能放松警惕。而我又何尝不是。在吴国为质的十二年,每一夜,每一刻,我都提心吊胆,担心吴王传召,担心吴文侯突然前来,担心吴王的王后或者任何一个姬妾设计谋害我和皓儿,更担心皓儿在某一夜突然命丧黄泉……总之,没有一刻是安宁的,没有一夜是轻松入睡的。

那种片刻不得安宁的日子,如滚沸的煎熬,如鞭笞的折磨,生不如死,没有盼头,没有曙光……周围全是黑暗,所有的担忧与惊惧压在心口,就连喘息都是困难的。

十二年,匆匆一世能有几个十二年?

虽已过去,一旦思及,却仍然心有余悸。

我能理解无情的感受,但是,他甘之如饴,我却是被迫接受,这种差别,是天渊之别。

“你……是不是喜欢赵慕?”

我神游天外,恍惚间听见他说了一句,心神俱乱……

我略定心神,转眸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是了,无情暗中跟着我,必定看见我与赵慕发生的一幕幕……心弦猛地颤动起来,我发觉脸颊慢慢烫起来。

无情转首望向别处,满脸的不自然,“没什么。”

我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无情,往后我可能还会身陷险境,但我不想让你再为我涉险。”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你涉险救我,受伤了我还要救你,这不是折腾吗?其实,即使我身陷险境,也没有性命之忧,因此你无须再为我搏命。”我一口气说来,没有丝毫的停顿,字字含着意气。

无情怔怔地凝望着我,被我快速的话音震得呆住,更被我的语气伤到了。

我猛然发觉语气过重,不该这样对他,可是,如果不这么说,他便会一如既往地救我、为我受伤,我欠他的岂不是更多?我如何偿还?

他的眉头微微凝结,眸底亦凝着淡淡的伤,他沉默地望着我,不言不语。

我亦望着他,却被他渐渐清寒的眸子慑住,想说点儿什么,嘴裏却苦得说不出话来。

眼中的光亮渐渐暗淡,变得晦涩,无情转身之际,道了一句,“明日我送你回马氏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