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告急,军情堪忧。
正值肥美秋季,匈奴呼衍部南下秋掠,铁蹄犹如旋风长驱直入,扫荡了雁门郡数城,掳掠牛羊、粮食与各类财物,肆意射杀平民妇孺,骑兵所到之处,无不是伤亡惨重、血腥冲天。
一夜之间,数城陷落,雁门郡易主,匈奴呼衍部坐镇郡所,而驻守雁门郡的赵国将士,守城兵力共计二十万,竟无丝毫抵抗,任匈奴人管辖与驱使。
雁门郡失陷,匈奴铁蹄便可刀锋剖腹般直插赵国脏腹,邯郸危矣。
消息传来,邯郸城一片哗然,上至赵王,下至百姓,无不惊恐愤怒。
如果雁门郡守将没有和匈奴暗中勾结,二十万驻军不会毫无抵御。
如果各城守将有所戒备,便不会让匈奴有机可乘。
赵慕断定,定是雁门郡守将叛变。
赵慕长年驻守雁门郡,想不到此次在邯郸多待一些时日,北疆就发生了如此变故。
邯郸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朝堂叫嚣声此起彼伏。当日,赵慕从王宫回府,召集家臣到议事房议事,几个时辰后才出来。
月上中天,秋夜寒凉。
他来到我的卧房,站在门扉处,望着我。
皓儿已经歇下,我掩上门,随他来到庭苑。
冷意袭身,遍体寒凉。
“明日一早,我便启程北上。”赵慕面色阴郁,静无波澜的俊脸隐藏下,实则风起云涌。
我可以理解他现下的心情,雁门郡驻军是他一手调|教、整治的亲军,各城守将是他亲手提拔、委以重任,想不到他离开仅仅数月,便有下属变节降敌、通敌卖国,致使整个北疆落入匈奴之手,他能不痛心疾首吗?能不怒火焚心吗?
我宽慰道:“不用担心我,我和皓儿很好。”
他抚着我的脸颊,眸光深若汪洋,“我想要你在我身旁,可是,沙场凶险,我不愿你涉险。”
“我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皓儿,我同你一道去雁门郡,好不好?”我也不想离开他,此番离别,何时是再见之期?
“不行。”他决然拒绝,“你待在府里,我会命人保护你,你和皓儿会很安全。”
“你我已浪费了十二年,时日无多,你忍心再浪费吗?”他走了,我留在公子府还有什么意思?我的心很乱,想与他在一起,可是又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
“我恨不得你时时刻刻在我身旁。”赵慕猛地揽紧我,“可是,生而为人,就有许多无奈。我会尽快结束战事,尽快回来。”
事已至此,再浪费唇舌也无用。我颔首,靠在他的肩窝,“明日我不去送你了。”
他推开我,淡笑魅人,“那今晚陪我。”
这一夜,我们互诉衷肠,相拥入眠,依依离别之情化为暖香耳语。
天色微亮,我为他穿戴,甲胄、钢盔、战袍、佩剑,一一上身。眼前的赵慕,不再是俊雅行云的公子慕,而是纵横沙场的战将,满身杀戮,满目杀伐,冰冷的铁甲光芒落在他的眼里,幻化成凛冽的戾气。
铁与血,冷与热,交相辉映,不可分离。
我仿佛感受到漠北刮面而过的朔风,感受到草原铁蹄的无情,更感受到生死相搏的残酷。
“寐兮,无论如何,要等我回来。”赵慕沉沉道,眸光温柔得几乎溺毙我。
“我等你回来。”我点头,泪水在眼中打转,“我不想看到你的身上有新的伤痕,不想看见你的发少了几根,慕,你要为我保重。”
蓦然间,他伸臂揽住我,吻下来,极其霸道,极其狂肆,就像草原的铁蹄,长驱直入,所向披靡,瞬间攻占了所有——我沦陷于他狂烈的躁动情念里,搂住他的脖颈,回应他的爱。
甲胄冰凉,透过单薄的衣裳印在我身上,我感觉到甲胄的坚硬与寒气。
他放开我,迈步离去,没有回头。
脚步声渐渐消失,甲胄的轻响声也不复再闻。
赵慕挥军十万,能够与雁门郡的二十万守军和匈奴铁骑相抗衡吗?
我不知道,可是我宁愿相信,以赵慕用兵如神的才智与谋略,定当能够平定叛乱,将匈奴赶出雁门郡,重建睿侯在将士眼中、在赵国的威望与名誉。
皓儿跟着千夙等人去看他的赵叔叔点兵出发,回来后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仰慕、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高台下,将士列阵,黑甲如潮,黑压压的犹如乌云滚滚,气势震天,一股无形的杀伐气笼罩在上空,令人心神震动。
高台上,赵慕盔甲在身,俯瞰众将士,睥睨之气油然而生,战袍迎风飞扬,如鹰展翅。
皓儿满目钦羡,一脸神往,口沫横飞地描述着他的赵叔叔,“母亲,赵叔叔一定可以打败那些坏人,赵叔叔站在高台上,面对十万将士,就像天神,笑傲苍生,很有气概。”
我静静听着,淡淡一笑。
两日后,我带着皓儿北上雁门郡。
我知道是我任性,可是,赵慕不在邯郸,我也不想待在公子府。这两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对他的思念与一种奇异的无力感闹得我寝食难安,什么事也不想做,烦躁不已。皓儿瞧出我心绪不安,煽动我去雁门郡找赵叔叔,于是,我终于下定决心。
临行前,我向千夙告辞,他挽留不住我,便嘱咐我一路小心。
魅影乃千里名驹,飞驰神速。我与皓儿共乘一骑,魅影也不见疲累。
在马氏牧场的时候,我已驯服了这匹烈马,寻剑一事了结后,赵慕命人去马氏牧场购来魅影,给我当坐骑。此次独上北疆,倒是派上了用场。
暮色降临,我打算寻一户农家过夜。魅影缓缓溜达,我举目四望,忽闻一道凄厉的喊声:“救命啊……滚开……救命……”
“母亲,谁在喊救命?”皓儿竖起耳朵,接着手指左侧的树林,“喊叫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我循着喊声驱马过去,那女子呼救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惊恐,绝望,带着哭腔。
皓儿猜测道:“母亲,这女子是不是被人欺负、凌|辱?”
以我们的能力,不宜多管闲事,不过掉头离去又觉得良心不安。终究,我们看见了那不堪的一幕:一个淫邪狂徒正对一个柔弱女子施暴。狂徒坐在她的身上,撕扯着她的衣裳,抽着她的脸颊,口中还骂个不停。那女子衣裳破损,一边呼救一边恳求他放过自己,可怜兮兮的样子令人心生恻隐。
“是公主!”皓儿震惊道,看我一眼,气愤地喊道,“住手!”
正是公主赵盼兮。
她怎么会在这裏?难道她也北上雁门郡?
那狂徒听闻皓儿的吼声,回首望来,见是一个柔弱女子和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便不屑地起身,死死地拽着花容失色的赵盼兮,“怎么?你们要管本大爷的闲事?”
赵盼兮的身上沾满了草屑灰尘,脸颊肿胀,双眸含泪,再不是当日那个金贵骄横的赵国公主。
她认出我们,目露祈求,却又碍于高傲的心气而不肯出言求救。
“放开她!”皓儿怒吼,跃下马背,右手扣着银剑剑柄。
“哟,这小子很俊哪。”狂徒轻蔑地大笑,面目淫|荡。
皓儿大怒,猛地抽剑,箭步上前刺向他的面门。
狂徒大惊失色,慌忙丢下赵盼兮,仓皇逃奔。
皓儿哈哈大笑,“无能之徒,竟敢欺负人。”
赵盼兮傲然起身,整着破烂的衣裳,单薄的身子在晚风中摇摇欲坠。
我从包袱里取出一套简便衣裳递给她,她瞥我一眼,默然接过。
她的坐骑就在不远处,只是一匹很普通的马。她该是昨日从邯郸出发,今日傍晚在此遇上狂徒,敌不过狂徒施暴,只能呼救了。假若我与皓儿不是恰巧赶到,不知她是何下场。
我们三个夜宿附近的一户农家,晚食的时候,她仍是一声不吭,想来是被那狂徒的暴行吓得不轻。
她睡得很不安稳,动来动去,叽叽咕咕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翌日一早,她面色不佳,眼睑发青,估计是夜里噩梦频频。我们一道上路,她寡言少语,不过不再像在公子府那日那样敌对我们,目光柔和些许。再歇一晚,她的气色有所恢复,所受的惊吓也缓过来了,偶尔与我们言谈几句,只是仍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
终于抵达赵慕大军驻扎之城,沃阳。
皓儿欢呼雀跃,赵盼兮也兴奋得直冲我笑。
我们在路上的几日里,赵慕周密部署,用兵诡秘莫测,一夜间策反三城将士,营救被俘及扣押的三城守将,斩杀三名叛变副将,收编驻军四万余。如今,大军扎营沃阳,与匈奴呼衍部掌控下的雁门郡正好相对。
士兵引我们前往行辕,远远地,我看见赵慕翘首遥望,北疆的狂风荡起他的衣袂和袍角,猎猎飞扬。
赵盼兮飞奔过去,扑入他的怀抱。他抱住妹子,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脸上笑意分明。
良久,他放开她,我看见他的眼眶红红的。皓儿也上前抱住他,“赵叔叔,皓儿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