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王后与蒙氏一族与秦国国政息息相关,蒙氏一族稍有动静,秦国数十万雄兵便会刀剑铿锵、弓弩齐备,咸阳也会震三震,这便是秦王十余年来礼遇蒙王后、忌惮蒙氏一族的关键所在。
我摇头失笑,不知该笑露初夫人愚蠢还是笑她轻狂。露初夫人有小聪明、有心计,女人之间争风吃醋便也罢了,一旦涉及国政与强兵,她的脑子不够使。
露初夫人不自量力,我不拦她,就看她如何“扳倒”蒙王后。
一日早间,千夙来到日照殿,呈给我一方锦盒。
锦盒中是一封帛书,我展开帛书,嘴角缓缓勾起,“你从何处得来的?”
“夫人无需知道从何处得来的,千夙说过,会助夫人一臂之力。”她清冷道,与寻剑途中的千夙判若两人。
“此帛书是真的吗?”
“若非千真万确,千夙必定不会呈给夫人。”
帛书右下方印有纹样,乃蘸墨印出的飞凤纹样……这飞凤纹样,我好像在何处见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我笑道:“果然是好东西,谋划得当,便能一举歼灭,不过要找出与帛书上飞凤纹样相同的物件,只怕不容易。”
千夙眸光一定,冷锐之气迫出,“夫人可寻一位武艺高强之人,入殿搜一搜。”
他这么一说,我想到了无情,可是深夜入殿搜查太过凶险,我不能让无情总为我犯险。
千夙自行退下,我对着飞凤纹样冥思苦想,想着如何天衣无缝,如何暗度陈仓。
思及露初夫人,我忽然记起,她佩戴过一枚翠绿通透的玉佩,那玉佩的雕纹似乎是飞凤纹样。
很有可能,真正通敌卖国的人是露初夫人。因此,她捏造了蒙王后通敌的罪证,找个宫人作假供,以此陷害蒙王后。
如此,我便“助她一臂之力”。然而,此事必需无情帮忙。
晚食后,秦王驾临,我推脱身子有点不适,想早点儿就寝,他悻悻地前往云锦殿。
之后,我让姽婳等四人严守门户,从寝殿的窗台爬出去,赶往荣华殿。
我与无情约定,若有要事相商,我便在日照殿前的树上绑上黑色绸带,亥时碰面。
荣华殿没有半点星火,月朗星稀之夜,庭苑里枝影横斜,遍地水乳月华。
听闻脚步声,无情转身,摘了银白面具,一双眸子在月色的映衬下更为黑亮,“寐兮,何事?”
这是我重获恩宠后第一次找他,想来他以为我必有重要之事。
我将露初夫人的“妙计”告诉他,也说了我的盘算。
听了我的谋划,他沉思片刻,道:“此计甚妙,如果安排得当,谨慎形事,应该可以成事。”
“要置她于死地,我们必须找到那枚玉佩与其他罪证。”此时此刻,我的心有无止境的恨。
“放心,今晚我夜探月出殿。”无情云淡风轻道,自信得几乎狂妄。
“无情,万事小心,我不希望你有事。”倘若不让无情去犯险,便不可能成事。
无情一笑,枝影在他坚毅的脸上幻化出深邃与冷硬,“你与皓儿还活着,我就不会让自己先死。”
心中微动,我嘘唏于他汪洋般的深情,“无情,我们都不可以死。”
他的唇际漾开柔和的微笑,戴上面具,迈步离去,银白的月华在他沉黑的背影上一闪而过,仿如刺厉的剑芒。
两日后,无情托千夙送来印有玉佩雕纹的锦帛。果然,那帛书确是露初夫人写给楚公子冀的,是他们暗中勾结的凭证。有了帛书,再有露初夫人的布局,一切都很完美。
这一次,我对付的不是蒙王后,而是你,露初夫人。
皓儿差点儿因你而死,我要为皓儿复雠,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无情打点过,宫衞抓获露初夫人安排的宫人,宫人的身上怀有可疑的帛书,无情向秦王禀报。秦王亲自审问这名宫人,看了帛书,勃然大怒。庭杖五十大板后,宫人供出露初夫人,秦王不信,宫人说他有楚公子冀写给露初夫人的帛书。
这封帛书,也许是露初夫人要求趁公子冀写的,帛书上并没有点名蒙王后或是露初夫人,却足以证明楚公子冀的眼线已在秦王宫扎根多年。
宫人之所以招供露初夫人,全是无情的功劳。宫人上有高堂奉养,如果说错话,双亲便有杀身之祸。
单凭宫人片面之词,秦王无法断定露初夫人真的通敌卖国,命无情搜查月出殿。
轻而易举的,无情搜到了那枚玉佩,眼见玉佩雕纹与写给楚公子冀的帛书上的纹样一模一样,秦王震怒、惊骇,立即收押露初夫人。
奏疏房里,露初夫人跪地辩驳,一口咬定是宫人栽赃陷害。
铁证如山,容不得抵赖,最后,露初夫人承认了与楚冀暗中勾结一事。
暗中勾结,通敌卖国,其实都不是。露初夫人原本就不是秦国人,而是楚国人,十五岁时被送到秦国,十八岁进宫,因其貌美如花,立即赢得秦王的宠幸,半年后封为夫人。
她是楚翼安插在秦王宫的奸细,正如当初赵显将我献给秦王,暗中查探,汇报秦国军政机密。
露初夫人的真实身份被揭穿,秦王惊怒交加,伤心之余感叹良多。我在旁安慰,一连三日,秦王都在日照殿就寝。枕边风可谓厉害,我向秦王陈述关系利害,秦王一改以往的仁慈,手段凌厉,将露初夫人秘密处死,幽禁绿透公主,无王命不得出殿半步。
露初夫人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是咎由自取。或许,临死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一败涂地。
这一仗,赢得漂亮而轻松。
只是,有一事让我耿耿于怀,千夙呈上的帛书究竟从何处得来?若说是赵慕交给她的,那么一定是密探从楚国得来,可是,楚冀与露初夫人的交往帛书绝顶机密,怎会落在密探手里?若是我,定会在阅过之后以火焚之,不留下丝毫证据。即使赵慕的密探再厉害,楚冀也不可能如此粗心大意。因此,我推断,应该不是赵慕交给千夙的。
那么,千夙又是如何得到的?
我相信,假以时日,千夙总会露出破绽。
露初夫人之死,宫中暗潮涌动,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桃夭与绿衣将宫人、侍从的议论一一道来,我不禁失笑。似乎没有人猜到揭穿露初夫人身份的主谋是我,秦王必定也没想到是我在背后谋划。
不过,蛰伏在阳硕殿的蒙王后,在云锦带你闭门不出的云伊夫人,应该推想得到是我。她们懂得审时度势、养精蓄锐,在我得风得势的时候,对她们最有利的便是不闻不问。
也许云伊夫人兔死孤悲,也许她本就是不喜争斗、心澜素净的女子,在露初夫人死后十日,她向秦王称自己病痛缠身,想去雍城上善宫静养,秦王应允了她的请求。
在侍衞的护送下,云伊夫人离开咸阳,前往雍城。
而蒙王后,树大根深,暂时动不得,也动不了。若要动她,就要一举歼灭,将蒙氏一族连根拔起,否则,想扳倒数一卡万精兵强将依凭的蒙王后,无异于引火自焚。
如此,一后三夫人,只剩下一夫人,我在秦王后宫风头强劲,宫人莫不以我为尊。
秦王夜夜宿在日照殿,半月后我略感烦乱,便寻了两位姿容清秀的年轻女子送到日月殿,秦王果然大悦,赞我温柔可人、善解人意。
那两位年轻女子无根无底,威胁不到我,我也不会让她们有威胁我的那一日。
芄兰确实是公孙玄安插在宫中的内应,那时我幽禁冷宫,他安排她入宫暗中保护我。芄兰略懂拳脚,虽不及千夙,应付寻常侍衞却也绰绰有余,于是,我安排她监视那两位侍候秦王的女子。
真正威胁到我与皓儿的,是嬴蛟与嬴战。
蒙天羽在朝上提议尽早册立太子,附和者众。又称太子乃秦国大业之传承者,事关重大,应遵祖训,长幼有序。因此,诸臣奏访秦王,册立嬴蛟为太子。
然而,丞相与御史大夫另奏:天下大势,以统一为迹,值此风云乱世之际,传承秦国大统之人选,不应拘泥长幼,而应重德行才能、行事气魄。国君之才应有识人之明、容人之童,胸襟广阔,睿智果断,军政上明辫是非、处决得当,智谋深远者更是太子首选。于此,二人提出,未来国君攸关秦国大业与国势,应当摒除旧规,立贤不立长。
诸臣两派吵闹不休,僵持不下,最后,丞相提出,三位王子皆是秦王所出,各有千秋,可择定时日题考三位王子。不过王子嬴皓年纪尚幼,理当给他时日了解本国国情与军政,阅览书简。
秦王同意此议,题考日期定在半年之后。
我不知丞相为何帮皓儿与我,公孙玄道,蒙天羽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因战功卓着在朝中言行无忌,虽对秦王并无丝毫不敬,却仗势凌人,对政见不合的同僚针锋相对,甚至结党营私,时常驳斥丞相的决议。因此,丞相与蒙天羽时常因政见不合而吵闹不止。
我恍然大悟,难怪当年丞相会帮助露初夫人,难怪丞相暗中相助我一臂之力,只因他不想蒙氏一族独大。
朝中有丞相与御史大夫公孙玄相助,我的胜算会更大。
蒙王后,我可以等,等到可以动你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