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念打算先送妻女去书院,再去同知衙门上班。说来,这外任官不是没好处,如以前在帝都,小朝会啥的是轮不到何恭阿念翁婿两个的,但大朝会,七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翁婿二人正好吊车尾,每到大朝会的日子,那真是四更天就得起床去大朝会。倒是外任官,只要辰初到衙门即可的。所以,阿念有时间送妻女一程。
于是,一家人坐车。
在车上,阿晔就开始闭着眼念念叨叨的背书了,这是先生昨天留的课业,去了必查的。这学里先生严厉,背不下来敲手板,阿晔倒是没挨过敲,但有个严厉的先生,学生们对待课业的态度就明显认真许多。像阿晔,昨晚背过,今早还要复习一遍。
马车先是到何家,重阳二郎大宝二宝也都一道去,这启蒙书院与府学书院就隔一堵墙,启蒙书院里都是读四书五经的小学生,府学书院里则是准备考举人的秀才,每个秀才都要到府学书院报备,事实上,还有课程要上的。不过,上不上课并不严格,但府学每年都有考试,只有府学考试优等的秀才,才有考举人的资格。如那些考到中下等的秀才,则是没有秋闱资格的。
所以说,这年头,做秀才也不是容易的事啊!
待到了书院,何子衿就让阿念先去同知衙门了,莫要晚了。她不过是到书院看一看,这一看,颇是乏列可陈。阿晔带着她娘她妹参加的,他们小班的教室,接着就是中级班、高级班,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就是书法为时人所重,无所,科举时很看书法好坏的。你便是锦绣文章,一笔烂字,可能就有阅卷官说你字如其人,字烂人也烂,黜落不取也是有的。再者,因着字好,印象分就好,于文章亦是极有助益的。所以,书法一向为时人所重的。但其他五艺,因科举不考,除了礼与数,是日常所用,其他三艺,学里根本没有这些科目。书院很务时,四书五经是主要课程。
就是书院的屋子,何子衿看来也比较简陋,除了先生们休息的屋子,就是几间读书的教室,另则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供学生们课间玩耍,连个食堂都没有。据阿晔说,如果中午不带饭的话,可以到旁边的府学里去吃,只是,那学里的饭菜有些贵,又不好吃。
重阳悄悄问子衿姨妈,“姨妈,你真要办女学啊?”
“是啊,先过来看看你们书院是咋回事,取一取经验。”子衿姨妈笑眯眯地。
阿曦在一畔补充,“重阳哥,我娘办的女学一准儿比你们这书院好,我以后学的课程比你们也多的多。”
“你学有什么用啊,你又不能考功名。”重阳拉了阿曦在一畔说悄悄话,“你咋这么笨哩,上学累死个人,还天天挨揍,要我是你,不上学才轻松哩,你咋还主动找学上,有你哭的时候。”
阿曦鼓着嘴巴道,“你们都有学上,凭什么我就没学上。”
重阳一脸可惜的望着这傻妹妹,感慨,“身在福中不知福咧。”
重阳阿晔颇有些关系不错的同窗,见到阿曦纷纷来问,“阿晔,这是你弟弟吗?跟你生得好像哦。”再一看笑眯眯的何子衿,吓一跳,道,“阿晔,这是令姐吗?”
好吧,事实证明,孩子也不眼瞎,不是穿身男装就不分男女的。阿晔道,“这是我娘跟我妹。”
阿晔跟他娘他妹介绍,“这是阿磊,就坐我旁边儿的。”
何子衿笑眯眯的打招呼,“阿磊同窗好。”
阿曦也很有礼貌,“阿磊哥哥好。”
小朋友连忙一揖,很有些不好意思道,“何婶婶好。”又对阿曦一揖,“妹妹好。”
阿曦有模有样的福身还一礼。
何子衿摸摸小朋友的头,笑道,“以后去家里玩儿啊。”
阿磊道,“一定去给婶婶请安。”
何子衿看过了小小书院,自己顺道去找先生问了问阿晔的学习情况啥的,阿晔重阳便都回教室念书去了。阿磊进了教室还同阿晔说呢,“阿晔,你妹妹跟你长得真像,就是比你略高一点点。”
阿晔特不爱听后头那句,道,“我们龙凤胎,能不像么?”
阿磊如同听到什么稀罕事一般,直说,“龙凤胎啊!我还头一回见哪!”
阿晔心说,这有啥稀奇呢,他家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弟弟哩。
面对同窗的羡慕,阿晔面儿上很淡定的骄傲了一回。
何子衿看了一回府学的书院,心里就有谱了,完全不必按这寒酸的府学书院来办。她先请了有名的画图先生来画书院设计稿,这人是余幸介绍的,余幸那园子就是这位周先生给画的,据说非常有名气,常给大户人家画园子图。何子衿把自己拟出的,对书院的种种功能性要求都同先生讲了,还说了,“不必雕梁画栋,简单大方即可。”另外,安全性上要考虑周全。
周先生还打听了一回女学的事,何子衿笑道,“家里女儿看哥哥们到了念书的年纪都上学去了,她无学可上,十分羡慕。我想了想,男子自然需读书明理,女孩子何尝不是如此,故而起了这个念头。准备寻几个女先生,自礼仪、书史、算术、女红、音乐、厨艺、骑射这几个方面,办一所女学。”
何子衿又说,“我现在正寻女先生,倘先生有合适人选,不妨推荐于我。我们虽是女学,也是求才若渴啊。”
周先生时常与富贵人家打交道的,如今既打听女学,自然是有些事要说的,当即便说了,道,“我家中有一寡妹,说来,少时念书时,她较我灵透千倍,只是命薄,青年守寡,平日里便以诗书为伴。不知合不合适?”
何子衿笑道,“合不合适,见见也就晓得了。贵亲何时有空,我打发人亲自去请。”
周先生笑道,“太太客气了,倘太太这里便宜,后天上午我带她过来。”
何子衿自是称好。
何子衿这里又起房子又寻先生的,余幸回家都同祖母说,“当初我要盖花园子,我婆婆那叫个不乐意,现在大姑姐买一处四进大宅,又要盖书院,婆婆一个‘不’字都没有,还帮着寻女先生呢。”
余太太笑,“这是什么怪话,我怎么听说你也帮着介绍了画图样子的周先生来着。”
余幸剥着桔皮道,“那不是看大姑姐着急么,再说,我认得周先生,又不是不认得。”
余太太道,“你大姑姐就是买一处盖一处,也不及你那园子十之一二的花销。”
余幸一笑,“我这不是想住的地方嘛,当然得建好些。”
“这就是没算计,你想想,今年孙女婿就考举人,要是顺遂,明年便是进士,倘当真有时运,中了进士,不入翰林便是外放谋缺的,你这园子建的精细,将来给谁住去?难不成你留北昌府住花园子,女婿在外头做官?”余太太问。
“我现在就有些后悔了。”余幸剥出桔子瓣,细细的摘去上面的白丝,亲自喂到祖母口中,笑道,“当初相公不是落榜了么,我哪里想着一晃三年这么快来着。”
“所以说,官不修衙,客不修店。这外放为官,又不是长久的住处,何苦劳民伤财,差不多就行啦,以后你可别到一地方就先修园子了。我这重外孙眼瞅着就要生了,你好歹得给孩子攒些个来着。”
“我晓得的。”余幸又道,“祖母,你说我大姑姐那么精明的人,买个四进宅子倒说得过去,她现在家里人多,三进太挤了。可她这办书院什么的,以后大姐夫万一调任,她这书院要怎么着?”
“你大姑姐焉能没有成算。”余太太道,“江大人连任两任县令,如今升了同知,我听你祖父的意思,江大人就想在这北昌府扎根哪。这北昌府,多有人嫌其苦寒,不愿意来。多少官员连任两任就是极限了,像文同知、张知府,都是在北昌府吃吃苦,就往好地方去了。江大人要在这北昌府长久的干,她这书院自然开得起来。哎,可惜你祖父要致仕了,不然我定也要帮着张罗一二。”
“这能开得起来吗?大户人家谁不是在家里请了女先生来教女孩子念书,谁会把女孩子送去女学呢,又不是男孩子。”余幸虽然也帮着大姑姐引荐画房样子的先生,平日里在婆家也对大姑姐的女学事业表示了支持,不过,心里到底有些怀疑,觉着大姑姐尽干这种稀罕事儿。
余太太笑,“你等着看就晓得了。”与孙女道,“倘有你力所能及的,莫要袖手。”
“祖母也太小看我了,我岂是那样人。”余幸道,“我就是觉着,婆婆有些偏心。大姑姐待我是极好的,相公还说了,要是我这胎是女孩儿,以后跟大姑姐家做亲呢。”
余太太笑道,“姑舅亲,辈辈亲。你大姑姐是个会过日子的,她家以后日子差不了,这亲事结得好。”
“我喜欢阿昀那样子,长得好,招人疼,乖巧。”
余太太想了想,道,“阿昀是次子,倘你这胎是女儿,年岁上倒是相仿。”
“是啊。”余幸对于生男生女没啥压力,同祖母说些婆家琐事,余幸同祖母打听,“祖母,皇后娘娘还好吧?”
余太太有些讶意,笑道,“怎么想听问这个来了?还有,现在得说是太后娘娘了。”
“也没什么,我就是一直挺记挂太后娘娘的。娘娘与先帝那等情分,先帝这一去,娘娘不知要如何伤心呢。”然后,余幸压低声音道,“我是替娘娘担心凌娘娘。”
余太太微微一笑,“这再不必担心的,先帝一去,凌娘娘便奉先帝遗旨,殉了先帝。”
余幸那脸上的神色,不是吃惊,简直是震惊了,万没想到先帝竟有些遗旨留下。接着,就听祖母道,“非但凌娘娘,就是先太皇贵太妃,也去了。”
余幸算是远房外戚,因娘家与皇后,不,太后娘家是姻亲,她又是在帝都长大,对帝都权贵与宫里娘娘也算认识,就不晓得这太皇贵太妃是哪个,余幸道,“难道是太宗时的赵娘娘、谢娘娘?”这两位是太宗时的贵妃,很得太宗皇帝宠爱?
余太太道,“是太宗皇帝之母。”
余幸的眼珠子险没从眼眶里掉出来,这位说来应该是谢太后的太婆婆,先胡氏太皇太后,就是这位老人家,与谢太后多年不睦,谢太后做皇后时,这位老人家因伤心儿子太宗皇帝之死,悲通过度中了风。只是,不管是中风还是死了,太宗皇帝活着时,扶亲娘做了太后,先帝登基时,这是先帝嫡亲的祖母,便是太皇太后,这怎么成了太皇贵太妃了呢?
这,这,妃子的位份有跌的?从没听说太皇太后的位份还有跌的呀!
这事儿,叫余太太说来也十分感慨,道,“是你爹写信来说,太.祖皇帝之母程太后临终前留有亲笔遗诏,说胡氏太皇贵太妃,出身卑微,不堪太后位,断不可为正室。”太.祖皇帝乃太宗皇帝之亲爹,所以,程氏太后也就是胡氏的婆婆,这位程氏太后甚至在儿子太祖皇帝过逝后,摄政直至过逝。程氏太后过逝时,太宗皇代年仅八岁,之后是程氏太后之女辅圣公主掌政,一直到太宗皇帝成年。而这位辅圣公主,便是朝云道长之母,也是谢太后嫡亲的外祖母。由此可见,朝云道长于皇室中的地位,东穆开国太祖皇帝,是他嫡亲的舅舅。朝云道长的母亲、外祖母,都是曾经权掌天下之人。所以,要论皇戚,朝云道长绝对是皇戚中的皇戚。
只是,恐怕叫朝云道长这位皇戚中的皇戚,也猜不透帝都当是何等的风起云涌,方能令新君生母殉葬,令太宗生母由太皇太后之位,降至太皇贵太妃之位了。
余幸在祖母这里听了一肚子皇室事件,这不算什么秘闻,只是北昌府离帝都远,故而知道的人少罢了。余幸知道了,先同丈夫叨叨了一回,阿冽现在一门心思备考秋闱,只是“嗯,啊”的听媳妇说了一通,捧场很不热情。余幸没说过瘾,又不愿意跟婆婆、太婆婆说,两位长辈也不在懂皇室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啊。她就想起大姑姐来着,大姑姐还认了朝云道长这位皇戚中的皇戚为先生呢,这事儿,大姑姐绝对爱听,于是,余幸就在大姑姐过来婆家时,私下与大姑姐说了。
何子衿对于胡氏太皇太后降格为太皇贵太妃啥的,唯有一叹,她记得那位老人家,一看就是个苦出身,那位老人家赏了她一个极璀璨的璎珞。只是,她到底不懂皇室纷争,故而,惟此一叹罢了。听到凌娘娘被殉了先帝,何子衿当下是连办女学的心都没了。
琢磨了有三天,才将这事同阿念说了。
阿念良久方道了一句,“好在国丧期间,只当是一并穿了孝吧。”择日带着媳妇去庙里做了回道场,何子衿见阿念把亲爹的灵牌都做出来了,不禁道,“徐先生还在世的吧。”
阿念把生母的牌位擦了擦,道,“她原是个有大野心的人,我未料到先帝竟令她殉葬,她大野心未能成就,先时旧恨自然要报的。若所料未差,徐先生当已不在人世了。”添了百两香油钱,请了庙里和尚给生父生母念了回往生经。
何子衿都不晓得当如何安慰阿念,或者,阿念也不需安慰。
夫妻二人回程时,阿念轻声道,“真庆幸,没活成他们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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