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川州城里最为津津乐道的事便是京里一个大官花了一万两黄金给花魁锦绣赎了身,虽然少了锦绣,春风楼又有了新的花魁碧落。锦绣的那些仰慕者在失落之余,亦开始追逐起新花魁。
深秋的天气渐渐转凉,琳琅不经意染上了风寒,素衣去抓药时,在路上听那些三姑六婆说了好些闲话。素衣熬好药端到琳琅屋里看着琳琅喝光后,兴致勃勃地说起了在坊间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
“锦绣姑娘离开川州后,隔壁的张夫人还是老与她家老爷吵架,据说那张老爷在锦绣走了之后消停了一阵子又迷上了新花魁碧落,还闹着要给那碧落赎身呢!”素衣想了想又说道,“老爷现在几乎都不上春风楼了,要是锦绣姑娘再早走两年,老爷和夫人之间一定会更恩爱。”
琳琅觉得好笑,不予评价。素衣又兴冲冲地说道:“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那么大方,居然花了一万两黄金给一个花魁赎身。这一万两黄金可够穷苦人家富贵地活几辈子了。”
她忽又想到什么,愤愤然说道:“还有些大老爷们说我们家老爷傻,白白将绝色美人让给了别人。傻的是他们才是,一个个都被美色迷了眼,看不清谁好谁坏。我真替他们的夫人不值得。”
琳琅平日甚少上街,对于外头的消息知道得却也不少,这主要归功于素衣孜孜不倦的打听。
锦绣离开川州那日,让人给琳琅送了封信。信上写了当初她与闻不悔的初遇,也说了她这些年的爱慕。末了又道是她痴傻,才会对一个无心于自己的男人念念不忘。
那信琳琅自然是看过,却不曾放在心上。
那是别人的爱慕,与她何干?她与锦绣并无多大交情,又何必对锦绣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当日看了锦绣的信,反而让琳琅有点儿后悔那夜劝闻不悔去见锦绣。
当初锦绣的丫鬟荷儿送来了拜帖,下人交到琳琅的手中由她转交给了闻不悔。闻不悔对锦绣送来的拜帖无多大兴趣,本是不想理会的,可琳琅认识锦绣七年,从不见她往闻家送过拜帖,心想许是锦绣真有什么要事要找他,努力说服他去见锦绣的。
“素衣,你今日上街时,买金色绣线了吗?”琳琅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绣架上。金线已经用完,上头的图案却只绣了一半。所以今日素衣上街去抓药时,琳琅交代她顺道去买些绣线回来。
素衣将放在一旁桌上的篮子拎到琳琅面前,里头放了五颜六色的绣线,“各种颜色的我都买了些备用。”
点了点头,琳琅支退了素衣,起身走到绣架旁坐下,捻线开始做绣活。琳琅初来闻家时,除了识字之外,什么活都不会干,更不提刺绣。她的绣工是从素衣那里学的,到如今也有几个年头了,水平愈发的精进。
琳琅手熟练地在绣布上穿针,却有些心不在焉。自打那日见到木子砚掉下的那个荷包开始,她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针尖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微微的痛感让琳琅回过神来。轻轻一按,鲜红的血在指尖处凝结成珠。
因为过于专注,她丝毫未曾察觉闻不悔进了屋。
闻不悔一进屋就看到本该在床上休息的琳琅坐在绣架前发愣,又见琳琅衣着单薄,眉头一皱,不满道:“你该好好休息。”
琳琅回头,看到他不甚高兴的模样,笑道:“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
“你并不爱刺绣,怎么最近却做起这种费心思的活了?”闻不悔见她的面色确实比前两日好上许多,脸色才微微缓和了点,“先把病养好再说。”
琳琅依言放下了手中的针,笑道:“冬天快到了,虽然在云裳坊给你和秋儿定制了几件冬衣,可我还是想亲手给你们每人做一件。”
看着笑脸盈盈的琳琅,闻不悔想起这几年来,每逢冬季,她都会为他亲手缝制一件冬衣。最早她缝制出的衣裳称不上好看,但是一年年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每年入冬,他最常穿的便是她缝制的衣裳。
“冬天还没到,不必急着裁冬衣。”他拉着琳琅回床边坐下,“这府中还有很多事要你操心,所以你得先把病给养好了。”
琳琅温顺地躺回床上休息。闻不悔拉好被子,欲盯着她睡觉,琳琅犹豫了小一会儿,说道:“我听说锦绣离开川州了。”
“嗯。”闻不悔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你……”琳琅迟疑了一下,“你不觉得很可惜吗?”
“她寻了个好归宿,我该为她欢喜,不是吗?”闻不悔瞥了琳琅一眼,若有所思。
琳琅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可笑,其实一直都知道他的反应,可是又忍不住想问问。她忽又想到了什么,状似玩笑,问道:“以后若是我不能跟在你身边了,你会如何?”
闻不悔伸手取下她头上的发簪,让她的长发披散下来,没好气道:“没事别胡思乱想。”
他把玩着手上雕工略为粗糙的玉簪,琳琅见状伸手将玉簪从他手中取走。那是他送她的生辰礼物,她自收到那天起便一直簪在发上。
琳琅在床上躺久了,渐渐生出了些许困意。闻不悔见琳琅闭上了眼睛也就放下心来,正想着去书房处理公务,忽又听琳琅唤了声“爷”,正要迈开的脚步收了回来。
“嗯?”他应和道。
“有件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
“什么?”
“其实……我的生辰是在十月初十。”
“如此,我记住了。”
“……”
闻不悔走到门边,又回头交代道:“好好休息,别让我找到机会把你那绣架丢出去。”
“……嗯!”
“夫子,夫子——”
因习武之人听力比常人好上许多,在闻秋还未踏进木子砚的院落时,他便听到了她的呼声。他起身穿好衣裳后,拉开了房门。
对于闻家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姐,他其实很头疼。在闻家这么久,她总爱黏着他。敏锐的直觉让他觉得这小姑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对。
她这么一大早就来找他,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闻秋兴冲冲地跑进木子砚的院落,见木子砚已经起身,拎着手中的鸽子跑到木子砚面前举高,笑得极为可人:“夫子,我们来烤鸽子吧!今日一早,这鸽子飞到我的院子里,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抓到它哦!”
鸽子咕咕叫了几声,试图从闻秋手中挣扎出来。闻秋将那鸽子抓得紧紧的,满怀期待地望着木子砚。
木子砚见到那鸽子时,脸色大变。看那鸽子脚上特制的脚环,确实是他们家专用的信鸽。可是鸽子身上那个专门用来收递信息的小圆筒却不见了。
“夫子,有什么不对吗?”闻秋状似不解。
木子砚和颜悦色地朝闻秋笑道:“秋儿,这是夫子家养的信鸽,定是家里人给我送了信儿。那鸽子脚下的小圆筒秋儿可曾看到?”
“哦,那个呀……”闻秋从身上的荷包里翻出了木子砚口中的小圆筒,“夫子说的可是这个?”
木子砚接过她递上来的东西,仔细看了看,确认并未被人拆封后,伸手揉了揉闻秋的头,道:“秋儿,你且将这鸽子放了,下次夫子带你出外去抓野兔可好?”
“好吧,夫子你到时可别反悔哦。”闻秋撇嘴,将鸽子放开,鸽子一得到自由就飞进木子砚的房内。“我先回去和碧儿翠儿说不必准备柴火搭火堆了。”
随即跑出了木子砚的院落。她一走,木子砚立刻关上了房门,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向随身携带的匕首,刮开了小圆筒上头的那些用来封口的蜡,然后抽出藏在里头的字条。
小心翼翼地摊开字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与人归。
毁掉纸条后,木子砚重新写了张纸条塞入小圆筒,再将小圆筒挂回信鸽的脚上,然后放飞了信鸽。
望着飞出窗外的信鸽成为小黑点,木子砚在心头叹气。
与人归,与人归,父亲可真给他出了个难题啊!
闻不悔不是什么平庸之辈,否则闻家也不可能这么多年来在川州屹立不倒。想要从闻家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闻家夫人,谈何容易?
秋风吹得窗户发出吱吱声响,窗外那蓝天也被云朵遮盖了许多。木子砚微微扯了扯嘴角。
这川州怕是不能久留了。
他,必须给自己找个帮手。
数日后。
天蒙蒙亮,川州城外有名的枫林道上出现了一匹快马,载着它的主人朝川州城奔去。嗒嗒的马蹄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此时恰是深秋,枫林道上布满了火红的枫叶。平素有人来川州城游玩或路过之余,遇到这美景都会顿足瞧个仔细,可惜今日这客人似乎无意欣赏这美景。
枫林道离川州城还有一段距离,它的尽头右边,有家客栈,客栈名就叫“有家客栈”。由于天还灰蒙蒙的,客栈门口挂着的灯笼还亮着。马儿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打着哈欠的小二立刻迎了上来。
“将马喂饱。”
缰绳递到了店小二面前。
马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佩着剑,店小二以为来了什么江湖人士,愈发的小心翼翼。牵着马儿朝马厩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心尖儿微微发抖——看那人一副武林高手的模样,没准儿一招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呢!
“哟,客官需要点什么?”年轻妩媚的老板娘见来了模样俊俏的客人,笑容越发的灿烂。
年轻人一手紧握着剑,环顾四周后觉得没什么可疑之处方找了个位子坐下,渐渐放松了警惕,“掌柜的,来壶茶,再来几个馒头。”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老板娘妩媚一笑,催促店小二去厨房端馒头。
片刻后,小二端了他点的东西上桌。他冷冷瞥了猛献殷勤的老板娘一眼,沉默地吃着东西。填饱肚子后,他从钱袋里掏出银子准备结账走人,忽然听到咕咕的声音从客栈门外传来。
小二去外头看了看,大叫道:“掌柜的,有只信鸽飞到我们店里来了。不知是谁的,抓来烤了吧?”
店小二还没抓住,鸽子扑腾扑腾飞进了店内,飞向那年轻人,停到他那张桌子上。老板娘瞄了那鸽子一眼,撇了撇嘴,说道:“太瘦了,抓了养肥后再烤。”
年轻人伸手抓住鸽子,从它脚下的小圆筒中取下一张小纸条。鸽子在他取下字条后迅速飞离客栈。年轻人展开那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川州闻家。
他将纸条紧紧地握在手中。
川州闻家。
他终于,快要找到她了。
大毓朝素来风气开放,其中川州较之其他地方更甚,女子也多有上街的。那些个富贵人家里的夫人小姐们更是常上一些较有档次的茶楼、诗社、棋社之类的地方。
琳琅病了好些天,痊愈之后,刚好碰上了赶集。闻秋闹着要出去看热闹,素衣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闻不悔亦见琳琅生病这几天一直都待在屋里,怕她闷坏了,便也劝她出门去透透气。
琳琅知他是好意,不好反对,带素衣和闻秋出了门。
闻不悔平日里公务繁忙,每月会固定巡视闻家大大小小的商号。琳琅一行人出门之后,闻不悔也跟着出门巡视商铺去了。
学生出门,身为夫子的木子砚自然而然得了空闲。近来频繁出现在闻家的信鸽带来了消息,再次落在他的窗台上。
木子砚自小圆筒中取下字条,看完之后烧掉,在闻家下人丝毫未察觉的情况下翻墙离开了闻家。
出了闻家之后,木子砚四下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后,迅速朝方才那字条上写着的地点奔去。
风月楼是川州最大的客栈之一,位于川州城南偏北的一条大街上。木子砚此行的目的地正是风月楼。
进了风月楼后,木子砚在风月楼伙计的指引下去了天字二号房。他给了伙计赏银后,伙计欢天喜地地离开。
确认伙计走远了之后,木子砚才敲开了自己面前的房门。房内的人很谨慎,在用暗号对了身份,确认木子砚是自己等的人后,才开门让他进了屋。木子砚一进门,他立刻就关上了房门。
屋内是一个与木子砚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关上门之后恭敬道:“见过砚少,主子派我来此协助砚少。”
木子砚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来川州的事没别的人知道吧?”
“接到砚少的飞鸽传书之后,主子命我立刻就赶往川州,此事除了我与我家主子之外,并无第三人知道。”
“如此甚好。”木子砚满意地点头,“知道我要你办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