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可真冷。”
素衣揉搓着双手取暖,听到身旁的丫鬟抱怨时一笑而过,看了看时辰,便去服侍琳琅起身。
为琳琅梳妆时,素衣忍不住念叨道:“小姐不知何时才回府,她这一走,府里头也跟着安静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想了想,素衣又说道:“木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将小姐送回来——夫人,虽说木夫子在府中待了好一阵子,为人如何我们也都看在眼里,可他毕竟是个外人,让小姐跟着他去燕京不是那么妥当。不如,我们去把小姐接回来吧?”
琳琅敛眉,道:“让秋儿出去见见世面也不是什么坏事,你就别担心了。我不是还让府中的护院跟去了么,还有恩人……怎么,你信不过恩人的功夫?”
素衣撇嘴,不再说什么。
在闻府众人的认知中,闻秋跟着木子砚去燕京游玩,过些时日才会回来。而逐风与新进府的护院赵家两兄弟也跟了去保护闻秋。
素衣方将琳琅打点妥当,外头便有丫鬟求见,带来了闻不悔的家书,只道近来天气变冷,让琳琅好生照顾自个儿的身子云云。
琳琅看完信,细细收好。素衣问道:“夫人,可要给老爷回信?”
掂量半晌后,琳琅取出了早些时候做好的冬衣,对素衣说道:“让人快马将这衣裳送到老爷手中,带个口信给他说家中一切安好,让他安心。”
素衣接了衣裳,赶忙出去寻送信回来的那护院。
素衣将冬衣交到那护院手中,嘱咐他一定要将衣裳送到闻不悔手中,又让他记住了琳琅带去的口信,念叨了许久才放行。
片刻后她回到琳琅的院落,还未进门,看到琳琅坐在椅子上发呆,以为她是在念着闻不悔,举步踏进了屋内,视线忽落在琳琅的手腕上。
琳琅抬了手,白皙柔嫩的手腕自然裸|露出来。
“夫人,您的碧玉镯子哪儿去了?”素衣惊叫,显得很是焦急。那碧玉镯,是琳琅初嫁入闻家时闻不悔戴在她手上的,自素衣服侍琳琅始,从未见琳琅自手中脱下那碧玉镯。
琳琅一愣,笑道:“不必大惊小怪的,前些天不小心将那镯子磕了一下,怕哪天一时不察摔碎了它,索性就收了起来。”
素衣将信将疑。琳琅又道:“素衣,我想吃酸梅,你去给我取些过来吧!”
素衣听了,忙去为琳琅寻酸梅。望着素衣急匆匆的身影,琳琅嘴角微勾,换上了另一副表情。
只让人带口信给闻不悔是不愿让他看到信上的字迹而产生怀疑,她并非真正的闻夫人,在闻府中处事自然要更加的小心。所幸闻不悔不会那么早回府,否则迟早让他看出异状——她并不清楚望苏一行人如今到了何处,只得小心翼翼地拖延时间。
琳琅屋中的铜镜磨得很是光亮,琳琅站在镜前,望着镜中的脸,微微一笑。这样的笑容,闻府的下人时常在琳琅的脸上看到。
她轻抬手,抚过脸,轻笑出声。
她是伍六。
她的任务,便是掩护望苏一行人离开川州,在他们还未彻底远离川州之前,不可让闻家任何一人察觉出不对。
特别是闻不悔。
一辆马车以不急不缓的速度行驶在车道上,赶车的车夫看起来很是悠闲。夜幕降临时,马车正好行到了一家客栈门口。
这偏远地区的客栈自然是比不上城里头那些,不过在这样的地方,有个落脚之地对于这些赶路人而言,已经是非常之好了。
马车停靠好后,车夫转身朝车内唤道:“少爷,小姐,咱们找到落脚地了。”
店小二甩了甩手中的毛巾,等待着客人下车,马车内好半晌没动静,让人的耐性渐渐有些散了。店内传来掌柜的叫唤声,那店小二想着是否先进去帮了忙再出来。
就在这时,马车内传出一道极为好听的声音,“伍五,把小小姐先扶下车。”
但见一个梳着小圆髻的小女娃自车内探出头,揉了揉双眼,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而后车上的人一一下了车。
店小二见到方才说话的那位公子时,那公子朝他微微一笑,瞬间让他红了脸儿。在车夫伍五的冷面下,小二将客人迎了进去,又匆忙出来给马儿喂食。
这样的小客栈,平时往来的旅人并不多,掌柜的见那美公子出手阔气外加一脸贵气,知是来了贵客,伺候起来更是小心翼翼。
这是一行极为不寻常的客人。
模样极为可爱的小小姐,美若天人的二少爷,长相寻常的大少爷,面无表情的车夫。
外加一个被人抱在怀中似是在沉睡的大小姐。
据说那小姐得了怪病,所以弟妹不远千里带着她上燕京去求医。那小姐本是嫁了人的,无奈夫婿为人不好,为娶新妾逼得小姐不得安生。不想新妾进门后没多久,那小姐就得了怪病,夫婿在妾的挑拨之下愣是将她给休离回家。好在弟妹素来敬爱这大姐,为了姐姐不远千里上燕京去求医。
当那模样寻常的大少爷与掌柜的说起家姐的遭遇时,掌柜的在瞬间被感动了,眼角发酸,只差没掉下老泪。
用过晚膳后,客人们都回了房。店小二给那得了病的大小姐端了晚膳——熬得稀烂的粥,粥中的肉与青菜都是剁成碎末融在里头的。
大少爷接了店小二手中的碗道了谢,又给了赏银,店小二捏着手中的碎银笑开了花,识相地不再打扰。
走之时不忘回头,道:“客官,若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就是。”
李砚手中端着粥,目送店小二远去的身影扯了扯嘴角,合上了门。望苏慵懒地靠在榻上,一动不动。
虽是初冬,这儿愈发靠近北地,天气较之南方自是寒冷许多。望苏怕冷,早早就换上了厚厚的冬衣。
“李砚啊李砚,有些时日不见,你编起故事来还恁是动人。”望苏指挥着伍五往炭盆中加炭,取暖之余不忘调侃李砚。
他们一路往燕京方向去,对外都说是兄妹,带得了病的大姐上京去寻大夫。文采出众的李家人编起故事来总是能骗到一些人。但是李家人是痛恨编故事的,史官之家,一家言,言天下。
李砚瞪了望苏一眼,不作答,端了粥到床边细心地小口喂入琳琅口中。闻秋双手支着下颚,盯着床上安睡的琳琅,也不说话。望苏讨了个没趣,只好闭上嘴假寐。
琳琅一直在昏睡,一行人虽是在赶路,却未曾过于奔波,平日也极尽所能照顾好琳琅。此举一是顾及到琳琅腹中的孩子,二是望苏不愿太过匆忙。
一碗粥喂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喂进了琳琅的口中。
时候不早,李砚便将闻秋赶回房去休息,望苏与李砚怕出意外,连日来都是与琳琅同屋守夜。
闻秋走后,伍五也跟了出去。
屋内三人,形同两人。李砚在望苏身旁坐下,盯着床上的琳琅若有所思。
“砚少,你说,若是这闻夫人并非秋家后人,又当如何?”望苏看着身旁忽明忽暗的烛火,伸手挑了挑烛芯,火焰在瞬间明灭了一下,忽又光亮起来。
李砚闻言,不知该如何回答。无论她是否是秋家人,都入了这局。
望苏低低一笑,“离京好些时日,我真有些想念起皇上了。少了我,每日早朝必是无趣了许多,你说对吧?砚少。”
房内静默一片,李砚并未对望苏多加理会。
许久之后,李砚叹了口气,问道:“望苏,你为何喜欢官场?”
望苏挑眉,许久之后,反问:“你又为何喜欢自由?”
与望苏相视一眼,李砚难得露出笑容。
外人总是羡慕他们这些生于大家族的贵公子们,一出生便笼罩在富贵的光环之中,却从未有人想过生在他们这样的家族中,终其一生都要背负家族带来的使命。若能自得其乐自然是好,如若不然,便只能像他这般,努力去逃避。
望苏熄灭了烛火,与李砚同榻而眠,翻来覆去,似是不能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望苏在黑夜中睁开眼。
“砚少,你还记得怡和长公主吗?”
“自然。”
“我从未见过她。”
“我也从未见过她。”
望苏入仕时,是嘉庆三年,而怡和长公主早在永乐三十八年就随先帝去了。李砚虽家学渊源,博览群书,但从未进宫也未曾见过怡和长公主。
“我愈来愈少听他说起怡和长公主了。”
久久之后,李砚叹息道:“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你说呢?”
这夜不单单是李砚与望苏夜不能眠,闻秋亦不例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之后,闻秋从床上起身,解开了一直放在床头的包袱。
包袱中东西甚多。换洗衣物,银票,曾经借给李砚的那个香囊。在衣物当中,还有一个小袋子。
闻秋用火折子点了灯,拎着小袋子在一旁的桌边坐下。打开那袋子,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代久远的龟壳,外加几枚铜钱。
手恋恋不舍地摸过龟壳上的裂纹,闻秋明亮的眼睛一黯。
自小到大,每当她不安时,就习惯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看一看,或者,卜上一卦。
铜钱在龟壳中摇晃,发出的声响总让她心安。将铜钱一一列于桌上,映着烛火,卦象的结果让闻秋留了神。
次日一早,早膳时,闻秋咬着馒头,对李砚说道:“我们今天不能走官道哦。”
李砚不解,问道:“为何?”
“佛曰,不可说。”闻秋放下手中的馒头,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望苏。
望苏但笑不语,若无其事专注于早膳。
一行人在早膳之后离开了客栈,继续向北而行。
闻秋说不走官道,偏偏,望苏打定了主意要走官道。
李砚只当闻秋是耍小性子。这一路而去,唯有官道最平坦,虽说走近道可以更快到下一个镇子,却不利于琳琅腹中的胎儿。
最后自然是顺从了望苏的意思走了官道。
马车在道上飞奔,闻秋冷哼一声,对望苏说道:“你们会后悔的。”
望苏挑眉,道:“等后悔了再说也不迟。”
闻秋憋了气,索性偎向一旁的琳琅,窝她怀里闭上眼不去理望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