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如初(1 / 2)

美人天下 魅冬 2237 字 1个月前

若说起燕京秋氏,大毓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秋宅不若寻常人家的宅子建在城里,而是建在半山腰上。

燕京有一座小山,名“乐山”,秋家的主宅就建在这座山上。上百年的古宅,住着秋家大大小小上百口人。因为这地方住着秋家人,在百姓口口相传之下乐山显得异常的神圣,加上官家的保护,平日甚少有人能上得去。自从秋宅被一场天火烧毁后,这乐山更是了无人迹,人人都怕上了这山惹出什么祸事来。

从燕京城城北往上,有一条宽敞蜿蜒的大道直通乐山秋宅。琳琅坐在马车上,掀着帘子看着外头。逐风坐在赶车人身旁,手中提着灯笼,因天色渐晚,在车内也放了灯笼。

马车在道上不急不缓地前行,马蹄声与车轮的轱辘声让琳琅高悬的心安定了一些,心下暗暗祈祷在那个地方可以见到闻秋。

看着道路两旁葱翠的树木,琳琅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她曾经笑言乐山是个好地方,祖辈给这座山取了个好名字,乐山乐山,安乐之山。

可如今看来,再好的名字也抵不过现实。

马车一点点朝秋宅靠近,坐在车内的琳琅莫名的开始感伤。车快靠近秋宅时琳琅便让逐风停了下来,待逐风小心翼翼将琳琅扶下车后,早已下车去查看情况的下属回来禀报说闻秋确实是在前头不远处。琳琅松了口气,轻声与他们二人说道:“你们在这边候着,我过去找秋儿。”

逐风闻言,虽不放心,还是点了头。

琳琅提着手中的灯笼,缓步朝前走去。

前方是很大的一片空地,天色虽晚,月色却很美,柔亮温和的月光洒落在地上,映出了眼前空旷的景色。依稀可见那已经被烧毁的屋梁,经过几年的风吹雨打,显得陈旧并透着一股子腐意。

曾经风光一时的秋宅,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一片断壁残垣。

琳琅看到前方不远处,有小小的身子缩在一旁,在如此柔亮温和的月色之下却显得无比的苍凉。

苍凉的不仅仅是眼前已然面目全非的秋宅,还有那瑟缩着身子在冷风中微微发抖的少女。

琳琅看向山下,燕京城里灯火通明,偶尔还有响个不停的爆竹声。和从前一样,年关一到,燕京城里总是这样的热闹。

灯笼映出了雄伟大气的燕京城,琳琅并非第一次站在乐山的山腰上看燕京城。年少之时她曾有幸站在秋家最高的一座阁楼上看着山下那无法一览而尽的燕京城,蓝天白云之下那宏伟的城池让她心生豪气。

那时她想,如若有一日,天下尽握手中,看着自己的城池自己的百姓,那该是何样的光景。她深信总有一天她可以傲视天下,让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变成她的。站在身侧的他白玉般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很温和地对她说,我要助你得到这天下。

琳琅忽然想落泪。

天上那轮明月忽然躲进了云后,所有的一切恍若水月镜花,如火石幻影。琳琅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中一片清明。

闻秋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头埋在膝间。琳琅走近她时一脚踩碎了地上的干枯树枝,清脆的声响让闻秋抬起了眼。

精致的绣花鞋和长罗裙映入眼帘,她猜得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琳琅微微弯下腰朝闻秋伸出了手,不容反抗地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早上为闻秋梳好的发辫已经有些凌乱,方才被云遮掩的月儿不知何时又露了出来,琳琅手中的灯笼与无边的月色映出了她满是泪痕的面容。

闻秋盯着琳琅紧握着她的那只手好一会儿,忽然扑进了琳琅怀中,紧紧环着她的腰,哭得撕心裂肺,像是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似的。

逐风带着方才赶车的铁军衞一道,站在不远处看着琳琅这边。

月光下紧抱在一起的身影和身后那片断壁残垣,伴着悲戚的哭声,让人觉得异常的悲凉。

闻秋被带回秋家主宅时四岁,四岁之前,她生活在离燕京很远的原州。她住在原州的一个破庙中,在爹娘相继死去后,她能住的地方只有那个破庙,那时候救济她的人只有同住破庙中的老乞丐。

秋无心找到她时,她正瑟缩着身子蹲在破庙中的一个小角落,而不远处老乞丐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僵硬。

他帮她葬了老乞丐,带着她回了秋家主宅,而后她高烧一场,病好之后有如重生。他总以为四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四岁的孩子,已经可以明了许多的事。她记得那个冬天在破庙中老乞丐僵硬的身体,记得那年他将她从角落抱起时悲伤的神色——那张与娘亲一模一样的脸上带着心疼。

那时他对她说与他一道回燕京,在燕京他们必能过得很好。

秋家人对于大毓的百姓而言,是神祇一般的存在,自古以来只有家主的血脉才有资格成为秋家的继承人。却并无外人知道,自她踏进秋家那一刻起便被当成了秋家下任继承人来教养。

她踏进秋家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四。那是她第一次踏进燕京城,第一次看到如此热闹的城,第一次踏进秋家的宅子。

进了秋家的门,她也有了新的名字。

秋如初。

他为她取名秋如初,他说希望她能保有孩子的心性,一如最初。

至于她最初的那名字,久了已经有些记不得了,模模糊糊记得当初娘亲爱摸着她的头宠溺地唤她“初初”。

那四年,她努力刻苦地学一切他要她学的东西,她贪恋他那与娘亲一模一样的容颜,她习惯他的陪伴,习惯他拿着书卷端坐在她不远处安静而沉默地看着。

她所有的努力,只为了留在他的身边,只为了他最初那句在燕京她可以过得很好。

她以为只要她努力了,一切都会像他为她取的名字一样,一切如初。可是他却让她在那场大火前幡然醒悟,原来并非她努力了,一切便会如初。

乐山上的风寒冷刺骨,月华如水,静谧中透着寒意。闻秋抱着琳琅,肆意地哭,肆意地宣泄她的委屈。

琳琅怀中的闻秋,少了平日的聪慧,少了平日的精明算计之色,寻常而又普通。抛去秋家继承人的光环,她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孩子。

闻秋哭够了,才慢慢从琳琅怀中离开。她用衣袖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站在一旁,却不肯再靠近琳琅。

琳琅亦不介意,她回过身,看着月光下残破的秋家。她记忆中,眼前这片土地上有一座朴实的宅院,里头有燕京最高的阁楼,有一人终年身着白衣玉冠,面上戴着精致的半脸面具站在阁楼的窗前,将燕京城尽收眼底。

只是如今阁楼烧毁了,故人不见了。

马蹄声自远处传来,从远而近,嗒嗒之声却不曾将琳琅自思绪中拉回。

不远处几匹良驹狂奔而来,在逐风身后停下,马儿的嘶叫声让琳琅与闻秋自悲伤中回了神,同时朝那方向望去。

跑在最前那匹马上的人翻身而下,似阵风飞速冲到琳琅面前将她揽进了怀中。灯笼自她的手中脱落,掉在地上,烛火在瞬间泯灭。

“我终于找到你了。”

来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低沉依旧的声音,还有那温暖而熟悉的怀抱让琳琅鼻尖一酸,泪顺着眼角轻轻滑落,沁入他的衣裳。此时站在琳琅面前的闻不悔,满身风尘仆仆,疲倦之色全都掩盖在见到琳琅的喜悦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