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年深冬,东勒联合夙国余孽,在大毓与东勒之战中连连告胜,大毓军队不得不从凤郡退守淮都。早先降服大毓的西蛮夷亦见缝插针,多番增派兵马骚扰大毓边境。
冬日严寒,南面却是不下雪的,自燕京一路往西南,途中不再降落大雪。越往南,越是觉得与燕京大不同,南边的冬日不见大雪,却冻得刺骨。
与繁华安定的燕京不同,越靠近边关,所见越加荒凉。
当年大毓与夙国一战胜利后,主将任远下令坑杀夙国俘虏三十八万之多,夙国女子多充军妓,男子则为贱奴,都不得善终。西南往北一带原是夙国的国土,自夙灭国后,这些土地并人了大毓,成了大毓的一部分,夙轩衾要复国,这一带必是首要目标。
青州曾是夙国旧都之一,但并入大毓多年,如今在青州城内也很难寻到往日的夙国风气,若无人提起,怕是许多人都不会想起这一茬。
青州往上,穿过黑木林,就到了东勒国境内,再往前,便可到达淮都。只要到达淮都,便能见到任家军。
自天下数国开战以来,百姓苦不堪言,每逢战事,受累者皆是百姓,大多数人为了寻求一个避难之所,从一处浪迹到另一处,死于途中者不计其数。虽是如此,硝烟战火依旧迅猛,战事依旧在继续。
与别处的歌舞升平相比,青州一带处处透着不安定,所见之处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越靠近青州,不安定之感越甚。
每行一程,李砚都感于战乱之苦,将一路见闻细心记录在册。
到达青州时已是寒冬腊月。
这一路铆足了劲赶路,琳琅一行遂决定在青州城内休息两日,对青州城探查一番后再上路。
因边关不定,青州城内戒备森严,城门守衞对过往商旅皆仔细盘查,琳琅一行易容之后扮做来青州探亲的旅人,给守衞塞了好些银子才过了关卡。
入城时已是黄昏,逐风寻到了几处铁军衞留下的记号,顺着记号,一路寻到了城内一家并不显眼的客栈。
客栈有个喜感的名字,叫富贵。
富贵客栈并不大,建得十分古朴,里头摆设虽称不上精致却很是干净,显然是店家处处用了心。
店里住的都是些寻常的商旅,看不出什么异样。
晚膳之后,一名男子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进了琳琅住的天字八号房。房内,琳琅三人早已恢复了本来面目。
“属下赵龙见过殿下、统领。”男子跪见过琳琅和逐风后,起了身,转而看向李砚,态度不卑不亢,道,“见过李公子。”
琳琅淡淡说道:“你来迟了。”
从逐风留下一记号起,他们三人已经在这客房中候了多时。
赵龙道:“殿下恕罪,这客栈虽小,但来往人群极为杂乱,为了殿下的安危,属下不得不加倍小心。”
“赵龙,你们进城这么久,在城内可有发现什么异常?”逐风问道。
“城中有人散布谣言说东勒大军就要打到青州,闹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妥之处。”
“城中不见敌军探子?”李砚皱眉,道,“这太不合乎常理了。”
琳琅想了想,又问赵龙:“我们的人都住在这间客栈中?”
““不必了,嘱咐大家小心行事,切莫暴露目标就是了。”琳琅心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
赵龙得了话,未在屋内耽搁,便走了。
在客栈内休息了一宿,让李砚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人也倍显精神。
李砚的房间临街,站在窗边便可见到人来人往的街道。午膳之后,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儿,终趁着琳琅与逐风不注意偷偷溜出客栈。
与安静不起眼的客栈相比,街上人来人往显得闹腾了许多。但青州城的热闹又与别处不同,这儿的闹腾接近哄抢。
传遍青州城大街小巷的流言让城内的米粮瞬间涨价,且节节高陞,如此一来穷人家就更加买不起米粮。
城内商户由此赚了盆满钵满,但这对穷人家而言,却是一种灾难,为此,城内的乞丐也日日渐增。
街角蹲着许多乞丐,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也不知是饿了多少天,一见到行人便上前紧紧拽着人家的衣角试图讨些吃食,过往行人十分冷漠,有的甚至一脚踹之,毫无怜悯之心。
角落里坐着一老一小,身上残破的衣裳根本抵不住寒意,在冬日的冷风中瑟瑟发抖,二人抱成一团取暖,小乞丐偎在老乞丐怀中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他们的面前放着一只破碗,老乞丐两眼无神,像是根本看不见东西。与众不同的是,他们并不出声乞讨,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任由四周的嘈杂将他们吞没。
“考虑到安全和情报,我们分住在这城中大小客栈中,但凡做有记号的地方便有我们的人。”赵龙道,“殿下可是要见其他兄弟们?”
从青州最繁华的大街走到这满是乞丐的一角,让李砚心头感慨万千,视线无意间落在那一老一小身上。
小乞丐似乎察觉到李砚的存在,单纯不解世事的眸子直勾勾地瞅着他。李砚心生不舍,自怀中掏了些碎银,放到了他们面前的破碗中。
周遭的乞丐们见了银子,目露凶光,纷纷朝那一老一少靠了过去。乞丐们为了那些许的银子抢成了一团。
四周的打闹声、孩子的哭声、乞丐们的怒吼声混成一片,抢到银子的那个乞丐跑掉后,这些人又将注意力移到了呆愣在一旁的李砚身上,朝他一拥而上。
李砚一时忘了反应。
眼看那些乞丐就要扑到他身上时,忽听不远处传来哎呀一声,卖烧饼的男子无意间跌了一跤,打翻了烧饼担子。
烧饼的香味让乞丐们舔着嘴角,转而去哄抢烧饼。
李砚回过神来,又看了街角那对乞丐一眼,情绪复杂,他不敢再在此处多逗留,赶忙离开。
他本是好意帮他们,却帮了倒忙。
不远处那卖烧饼的男子跌坐在地上替那些被抢走的饼哀号,视线却紧紧跟着李砚。在李砚的身影快要消失在眼前时,那男子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跟上前去。
李砚在城内悠然逛了一圈,不惊不慌,与过往行人并无二样。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中。
巷子极窄,两旁是民宅,高墙,其中一间宅院内有老树将树枝伸到了外头,为这昏暗的巷子添了些许绿意,却也留下了几分阴影。
走进巷内,李砚靠在墙上,微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细微的声响让他抬了下头,巷口忽然有只流浪猫叫了一声急速窜过,迅速消失,四周顿时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外头虽是烈日炎炎,寂静阴森的巷内却冷风刺骨,巷口偶有几个行人路过,无意间看到了巷内靠墙而立的李砚,多被吓到,后急匆匆地走掉。
约莫过了两刻钟,李砚终于动了动,道:“既然来了,何妨现身?”
旋即,一道人影自墙上跃下,闪身到了他面前,速度极快,若非见到人,怕以为是错觉。
来人衣着普通,与街上寻常百姓并无二致,身上带了剑,立于李砚面前时,一手按着剑柄,另一手则握了暗器,只要稍稍一动,暗器与剑便可齐发。看看那面容,赫然是从前排名右相府六大护衞之首的伍一。
李砚嗤嗤一笑,道:“原也不过是试试,没想到确是如此。伍一,你出现的速度慢了许多。”
伍一面无表情,道:“如此处心积虑引我们现身,无非是衝着殿下来的。砚少,请吧!”
李砚还未动,伍一手中的暗器忽然飞了出去,随即听到哐当一声,那暗器便掉落在地。
方才那卖烧饼的男子从不远处的拐角走了出来,手执锋利短刃,站在那巷口看着里头的李砚与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