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轩袅自太虚山归来后没多久,邻近的几座城里那些通缉的告示都撤了下去。
又两日,朝廷颁佈了旨意,以西南十二州换回被夙人挟持的怡和长公主,并与之休战五年。
圣旨初下,举国沸腾。
得了这个消息后,夙国的旧部纷纷前往夙轩袅平日藏身的那座宅邸。
宅邸位于充州与青州接壤处,背靠一片杏花林,因是春末,杏花早已开败,杏树枝丫上纷纷长出了嫩叶,将整座宅邸笼罩在一片碧绿中。
议事厅中,夙轩衾坐于首位,他身侧坐着的老者是昔日夙国太宰左擎云,夙国旧部坐于堂下。
堂下这群人对放了怡和长公主一事有异议,末了,竟因意见不合而闹腾了起来。
“殿下,为何不直接杀了那个劳什子公主为我们夙人报仇,反而恭恭敬敬地将她给送走?如此孬的做法,太难以服众了。”
“是啊,殿下,您忘了我们夙人被大毓人压迫了多少年?这么多年来我们处心积虑不就是为了报仇吗?你怎么就这么将人放走了?”
“你们吵什么吵,殿下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什么道理,当初大毓坑杀我们夙人时那恶心的模样难道你们都忘了吗?他杀我们三十万战俘,我们杀他一个公主又怎么了?”
“复国重要还是复雠重要?没有夙国,我们何来安身立命之本?”
“那又。。。。。”
“。。。。。。”
激烈的争吵声闹得夙轩衾愈发不耐。身侧的左擎云看出了他的不耐,轻咳了两声,道:“大家都冷静一下。”
这些夙团日部平日里极为尊重他,见他如是说,纷纷安静了下来。再看夙轩衾那不善的脸色,个个都惶恐地低下了头。
夙轩衾冷眼一一扫过他们后,转向身侧的左擎云,问道:“左老,若是你,你会如何做?”
“老臣定会与殿下作出同样的选择。”左擎云道,“杀了怡和长公主于我们而言全无好处。大毓兵强马壮,现在的我们断无法和大毓相抗衡。以怡和长公主换回我夙国城池,养精蓄锐以待复雠才是智者的选择。”
“殿下和爹爹的做法定不会错,没有夙国,我们夙人便无生存之地。”椅子上坐着的娇俏女子左紫君道,“我们等了这么多年,这次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回夙国旧土,吃亏的是大毓。”
“紫君都这么说了,定不会错。”
“对,紫君说的定不会错。”
“甚是。”
座中左紫君的爱慕者听了她的话纷纷诌媚,只盼佳人能多看自己一眼。然而左紫君的视线却一直都胶凝在夙轩衾身上,未曾移开分毫。
夙轩衾淡淡道:“此事以后不必再议了,三日后大毓会派人来接怡和长公主,待他们接到人,西南十二州便正式归还。以后我们不必再隐姓埋名,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是夙国人了!”
话至此,原先反对用怡和长公主换西南十二州的人这会儿也都沉默。伤感亦随之而来。
这么多年来,他们隐姓埋名,每有人问起,都只能说是大毓人,此等认贼作父之举以后便不复存在了。
经过细心静养,闻不悔的伤势趋近痊愈。虽一直都幽居在府中不问世事,他仍察觉到这几日的变化。
府中来往的人群一时间多了起来,且府门常开,夙轩衾一干人等行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出入也下再多加掩饰。
他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却又无从得知。夜里做了个噩梦,他自梦中惊醒之后一宿都没能入睡,睁着眼直到薄雾散尽,天色渐明。
天亮后,闻不悔起身披了衣裳欲出去透透气,不想出了院子,竟看到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 逐风。
逐风见到他丝毫不显诧异,极为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从他面前不急不缓地走过,往琳琅住的院落走去。
他的出现让闻不悔心头大惊,还没来得及开口,逐风却早已走远。
“闻爷可有什么疑问?”伍一像幽灵般出现在闻不悔身后。
闻不悔虽对此毫无警惕,却也只是小小受了些惊吓。他敛了敛神,问道:“他怎么会在这儿?”
“自然是来接怡和长公主的。”伍一道,“大毓以西南十二州来和主子换你们的自由。”
他的话有如一记闷棍,让闻不悔一时间无法思考。
伍一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接着又说道:“主子让我知会你一声,从今以后你的一切与他再无干系,无论何时,只要你想走,他便不会强求。”
闻不悔回过神,下意识拔腿朝琳琅的院落冲去。
琳琅的居所内十分安静,闻不悔到那儿时,衣裳不整,气喘吁吁,显得狼狈不堪。琳琅已经将行李收拾妥当,并交到了逐风手中。
景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揉着惺松的睡眼打着小呵欠,一副困倦的模样,显然是还未睡醒。
琳琅自然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闻不悔,与往日的避而不见不同,她落落大方地朝他笑了笑,并让他进了屋。
景姐自椅子上爬下,跑到他身侧要他抱,不久就在他怀中安稳地睡着了。
闻不悔看着琳琅那处之泰然的模样不由得恼怒在心,问道:“若非我今日起得早,你走了我或许都不知道。”
“不知道又如何?”琳琅轻轻问了声,道,“我原就不曾打算告诉你。”
“难道这些时日的缠绵对你而言毫无意义?”闻不悔问这话时,已是在极力强忍心头那一波强过一波的怒气,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失望和受伤。
“你为救我而中毒受伤,我那么做不过是为了救你。”琳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漠然。“其实,我们的缘分早已尽了。”
琳琅只用一句“缘分尽了”就风轻云淡地在他们之间隔出无法跨越的鸿沟。她的话确实伤到了闻不悔,他闭了闭眼,问道:“你当真,从没爱过我吗?哪怕是一点点也好。”琳琅假意低头为景姮找她收起的果糖而不敢看他。
重逢之初,她以为自己爱他,便可以忘掉过去的那些事,让一切重新开始。但越是爱,就越让人贪心。
越是爱他,她越是想起许春弄,还有那个孩子,即使他们早已死去,仍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越爱,心越疼。
她无法想象心存忌妒的自己会是何种模样,与其那样,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琳琅的沉默让闻不悔心中的失望越深。她离开闻府时,他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她也像现在这般沉默不答。
这,或许是不爱的表现吧!
琳琅上前,抱回了他怀中的景姮,道:“姮儿也是你的女儿,你若想见她,差人送封信来便可。”
空荡荡的怀抱让人觉得像心空了一般难受,苦涩感在心头一圈圈蔓延开,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站在原地,看着琳琅抱着景姮自他身畔擦肩而过,想唤住她,最终还是没能将话说出来。
跨出门槛后,琳琅忽然停下了脚步,道:“我不知夙轩衾与你说了什么,让你心甘情愿为他卖命,但有件事我觉得十分有必要澄清一番。不论你是否相信,我只想告诉你,与你和离之后我并未派人去闻府纵火。”
因为她的骄傲不会允许她那么做。
看到在院子门口候着的逐风,琳琅深吸了口气后,抱着景姮快步朝他走去。
院中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闻不悔虽未去看,却也知道琳琅已经抱着景姮离开。
他的记忆忽然和那时重叠在一起。
彼时她也是这般,走得决绝而丝毫不迟疑。
这么久以来,他怨恨、埋怨,闻府那场大火无非是个借口,归根结底无非是想让自已一直都记得她。
即使是恨,也要一直记着她。
爱之深则恨之切,若是他能不爱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