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恶鬼,一个是神祗,这是秋家数百年所背负的宿命。
每一对双生子的出生,对秋家而言都是一场灾难,是以,我和水心出生这年,秋家上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双生子,对于秋家人而言是一场噩梦,却从无人想过这一切对我和水心而言亦是一场噩梦。
我并不知他们如何判断谁知天命,而谁又是上苍派到秋家的恶鬼,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与水心每日都覆着鬼面,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彼时我们的世界里全无爹娘,彼此依靠,如此,整整过了三年。
也只不过过了三年。
我不知水心后来被带去了哪,只是有一天一觉醒来就再也寻不到水心,任凭我找遍了住所,都不曾看到她的影子。
我住的那座阁楼极高,抬眼便可看尽蓝天,观遍世事变化,但我却知道这以后,能站在这个地方的永远都只有我一人。
所有人都敬畏我,不敢靠近一步。
哪怕是一小步。
每每独自一人置身高楼朝远方眺时,我总会想起琳琅说的话。
她时常与我说,总有一日定要让这天下江山尽握在手——我极喜欢她信誓旦旦充满信心的样子,极为美丽动人。
但我更喜爱她肆意的笑容,犹如晨曦破晓时那第一道光,蓦然让这世界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得秋氏者得天下,既然她想要这天下,那么,我用整个秋家为她铺路又何妨?
我只求,她这一生颜色如莲,盛开。
遇到琳琅那年,我也不过八岁,那时乐山上的竹林青青郁郁,美景怡人,远远眺望,犹如一幅极美的画。那时的琳琅,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她的脸上亦覆着面具,却不同于我那形状丑陋的鬼面,她的面具精致小巧,纯金打造,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得以折射出最炫目的光。
虽无人能看清她的脸儿,却不难看出她那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娇气。
我素来不喜亲近别人,但她却无端让我心生欢喜,故而在她跌跌撞撞地跌进我的怀中时,我毫无犹豫地接住了那柔软的小身子。
那时怕是谁也不曾想过我与她会就此亲近,以至于许久以后我想到那一幕,只余下万千感慨:缘之一字,岂是三言两语道得清的?
十二岁时,我重遇同样鬼面的水心。
水心拉着我的手说,她想离开这个地方,想离开这个让她心生恐惧的地方。秋家人与生俱来的能力让她惧怕却又充满了无奈——每每碰触到别人的手,她总会看到人心所想,或邪恶,或伪善。
后来水心便从秋家消失,再无人见过她,水心选择的人生与我自是无关的,我对此并不惊讶,却也从未想过去阻止。
我与水心不同,因为我从不去看人心,也从不去在乎人心,因为我知道有时无知更为幸福。
水心走后,秋家此辈天赋异禀者单剩我一人。
双生子,心连心,水心死的那日,我心头一阵阵的疼,犹如丢了什么一般。
待我寻到水心离家之后曾呆的地方时,那地儿早已换了新的主人,水心已死去多时,唯一留下的,便是她的孩子。
我寻到水心的孩子时,那孩子眼中不见恐惧,脸上亦是一片漠然。她的身旁是救济她怜悯她的老乞丐,老乞丐早已死去多时,身体都已僵硬,她似是不知,只是瑟瑟地缩在破庙的角落里,任凭人叫喊,都不做理会。
最后是我葬了那老乞丐,将她带回了秋家。这个孩子,虽不若水心那般能看透人心,却极有占卜天分。
我为那孩子取名秋如初,寄予一切美好的念想。
琳琅终是渐渐长大。
多年后我不意外地成为秋氏这一代的家主,从此背负起秋氏兴衰的使命。而琳琅,也确是有了立足天下之本。
她脸上的面具一年比一年轻薄,一年比一年精致,一年比一年美,唯一不变的是,从不摘下那面具,如我一般。
她仍是频繁地来寻我,这个习惯自我遇到她起,再也不曾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