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红走后,美仁未料到自己很快便睡过去,猛然惊醒之后,一身冷汗。
这嗜心花毒果真厉害。
这个时候,若是那灰衣人想要出手对付她,便是易如反掌。不行!她得要加快行动,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再这样耗下去,早晚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她掀开被子,正欲下床,便听见屋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便听见啪的一声,似是瓷器摔碎的声音,然后两位姑娘低低的声音响起,其间还夹杂着啜泣声。
长期习武,即便再低的声音,美仁也能听得清晰。一时好奇,她竖起了耳朵。
丫鬟甲厉声道:“你真是笨手笨脚的!走个路,也能将手中的这碗药摔碎了?你眼睛是长头顶上了吗?走路不看路的吗?”
丫鬟乙的声音极为慌乱:“小翠姐,小梅不是故意的……”
小翠气急:“你不是故意的?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是你说给我听有何用?这可是明二公子的药。你说你不慎打碎了,要老爷、夫人、小姐,还有明二公子信了才成!”
小梅哭道:“小翠姐,那要如何是好?”
小翠尖声道:“我怎么知道?这次真是被你给害死了。真是霉运来了,躲都躲不过。”
小梅哽咽着:“对不起,小翠姐……”
小翠不耐烦地道:“哎呀,算了,算了。要怪就怪那个向少公子落水落得不是时候,偏让那个明二公子给碰上。为了救他,连累明二公子受了风寒,旧病复发。真是有意思!一病病两个,真是忙坏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美仁听到两个小丫头的对话十分震惊。真正救她的人怎么是明家那个家伙?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了风寒,弄得旧病复发?救她的不是昕大哥吗?美仁深深蹙眉,回想昨夜之事,这才想起昨夜向昕的衣服始终是干的。该死!为何救她的不是昕大哥,偏偏是明家那个家伙?
小梅带着哭腔:“可是药没了,该怎么办?”
小翠啐道:“怎么办?能怎么办?真是笨死了你!赶紧把这儿先收拾干净,再去膳房看看那些药渣倒了没?没倒的话加点热水重新炖一碗出来。”
小梅愕然:“啊?加水再炖,那药不就不管用了吗?那样的话,会不会吃死人?”
小翠恐吓道:“管用?这时候你还管药有没有用?先想想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吧。应该不会吃死这么严重。这事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什么后果你自己想吧,真是被你给害死了!”
小梅惊慌道:“不要……我……我这就去……”
屋内,美仁再也听不下去。虽说自己不屑那家伙救了自己,但也不能任由这个叫什么小翠的丫头欺上瞒下地胡来,于是起身打开屋门。
两名小丫头正在收拾碎渣,突然见到美仁出现在跟前,吓得魂都飞了,心想:这回是真的死定了,说什么不好,偏偏给当事的主儿听着见了。
美仁冷着一张俏脸,犀利的目光从两人身上扫过,其中一名小丫头的眼睛红红的,不用说,便是那个打翻药的丫头小梅。而另一名小丫头从美仁走出房门的那一刻起,只看了她一眼,便心虚地一直低着头。美仁一眼就看出这个眼角向上微吊的丫头,就是方才那个使坏主意的小翠。
美仁冷着脸,一字一句地厉道:“以后说话注意些,先看清楚了周围会不会有人再说。”
两个小丫头听闻,吓得连忙丢下手中的瓷碗碎片,立即跪下,哀求道:“求公子饶命!小的知道错了!”说着,两个人开始自扇耳光。
“行了!”美仁瞪着小梅对着她高声道,“你,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去重新熬药。记住!是重新熬,不是拿药渣兑水熬。”
“是……向少公子,小的这就去。”小梅连忙起身,战战兢兢地往膳房奔去。
剩下跪在那儿一直不敢抬头的丫头小翠,不停地颤着身子。小翠恨不得再狠扇自己几个耳光子,在哪儿不好说这话,偏偏在这向少公子的房门口说这种话,又偏偏被他听见!他可是蓝府的贵客,若这事让主子们知道了,怕是免不了一顿打骂,甚至还会被撵出蓝府,更甚之他们会报官,说是自己意图谋害那明二公子。
一想到这儿,小翠便惊恐地连向美仁磕头,哭着道:“小翠知错了!小翠再也不敢了!请向少公子开恩,千万不要将此事告知老爷、夫人。请向少公子开恩!请向少公子开恩!”
这个小翠之前说话一副盛气凌人一肚子坏水的模样,这会儿倒是一副贪生怕死的卑贱嘴脸。
美仁轻勾唇角,嗤道:“错?你何错之有?”
“小的……”小翠咬了咬唇不知如何接话是好,“只要公子放小翠一马,小翠愿为公子做牛做马。”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威逼利诱你做什么。”美仁扬起漂亮的薄唇,眸中满是笑意。可不是她喜欢抓人把柄,但是若有人主动送上门,她也从不轻易放过。
小翠诚惶诚恐地道:“不是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
美仁本来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刁钻的丫头,转念一想,或许事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何况她也不是蓝府的人,这管教下人的事,还是让蓝府去操心吧,她只要吓唬吓唬这个小丫头达到目的便行。
美仁正了正色,道:“以后说话做事都小心谨慎些,起来说话吧。”
“谢谢向少公子!谢谢向少公子!”小翠战战兢兢地起身,见美仁不是个多嘴之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我问你,方才你们俩说昨晚救我的是那明家二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翠立即回道:“回向少公子,昨晚明二公子从莲花池中将您救上来之后,到了夜里便旧病复发,府里连夜给请了大夫。”
“说说昨晚详细的情况。”美仁挑眉。
于是,小翠便将美仁落水之后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美仁一下子陷入沉思,她只依稀记得当时身体在水中浮浮沉沉,忽然遇到一样“东西”,她便死命地抱着那样“东西”,结果那“东西”死命地捏着她的鼻子……不用说,那“东西”肯定是个人。居然是明景升!就他那病歪歪的身子骨,竟然能下水将她救了?直觉却告诉她,救她的人明明是个身姿矫健的男人。这一点真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说给鬼听,鬼也不会信吧。
去会会他好了。
美仁嘴角露出一抹捉摸不定的笑容:“那明二公子住在哪间房?领我过去,我可要好好‘拜谢’他。”
“是。”
美仁跟着小翠在院内转了个弯,便到了明景升住的厢房。两间厢房离得很近,真的很近。
美仁瞅着眼前两扇紧闭的精雕檀香木门,顿了顿,转首对身后的小翠努了努嘴,示意她敲门。
小翠不敢多问,轻叩了几下门扉,低唤:“明公子,向少公子求见。”
明景升刚打坐调息完,正欲尝一口不久之前送来的上等毛尖,听闻这一声通报,十分意外。他挑了挑眉,好看的唇线微扬,起身开了门。
小翠向明景升行过大礼,便自觉地退居一旁。
美仁朗声嘱咐她:“过会儿药好了,把药端来。记着!这次要小心了。”
“是。”小翠欠了欠身,连忙退了下去。
不明所以的明景升就这么立在门前,不请美仁进屋,也未给她让出一条路,脸上始终弯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美仁抬眸看向他,除了面色稍许苍白一些,其余地方她还真看不出来他哪里不适,跟昨晚遇见他时毫无区别,目光同样犀利,神情同样无礼,姿态同样傲慢,这样也能叫旧疾复发?
她忍不住轻嗤一声:“听说明哥哥因为救美仁,旧疾复发?”
明景升望一眼美仁,这小家伙瞧他的犀利眼神可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听蓝府的下人们说,小家伙因昨夜落水受了风寒,今晨烧热不退。这会儿看来,小家伙两颊红扑扑的,倒是挺有精神的,一双美目从见着他开始,便不停地来回审视他,明明眸光含笑,却是充满了鄙夷之色。在他看来,这小家伙似乎不是来谢恩的,倒像是来找碴儿的。
他轻笑一声,道:“倘若你是来谢恩的,那就进屋说话吧。”
言下之意,若不是来谢恩的,那就请回吧。
是她见的男人太少了,还是这男人太自以为是?对着他的背影,美仁狠瞪了一眼,然后昂首迈进屋子。
明景升在桌前优雅地坐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的双手随即持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
美仁本以为他会以茶待客,却不想下一刻那茶盅已然贴上他的唇边,只听细细一声轻咂:“浉河中心水,车云顶山茶。”
瞅着他闭着双眼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样,美仁不由得在心中轻嗤,难怪蓝希凌声称死都不愿嫁给他,因为与体贴入微的向昕比起来,他真的是差得太远了。
明景升忽然睁开双眸,对美仁浅浅笑道:“喝茶?方才蓝府才派人送来的上等毛尖。”
美仁冷嗤道:“谢了。美仁自幼家境贫寒,喝惯了白水,消受不起这上好的茶。”
明景升不以为意地浅浅一笑,执起茶壶往另一个茶盅里斟满茶水后,推向美仁,道:“坐。没喝过才更该尝尝,这茶色绿、香郁、味醇、形美,乃茶中极品,不尝,可惜了。”
美仁嘴角微微抽搐,有些弄不懂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之前傲慢无礼,这会儿又彬彬有礼,这是同一个人吗?
她不再客气,端起面前的茶浅浅轻尝,不由得眉心微拧。果真如他所说,此茶乃茶中极品,她忍不住又多尝了几口。
“怎么样?”明景升问道。
美仁抬眸,便对上他那双清澈明净的幽眸,轻哼一声:“都说了我喝惯了白水,这玩意儿在我喝来都一个味。”说完,她便一口仰尽,将空杯掷在明景升面前。
“好茶需要细品,既然你对茶不感兴趣,那明某也不作勉强。”盖上茶盖,明景升不再为美仁继续斟茶,犀利的目光直射向她。
随即屋中一片沉静,两人互相探究的目光在半空中僵持了好一会儿。最终,明景升率先开口:“你找我究竟何事?”
美仁轻扯唇角,道:“看明哥哥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旧疾复发。”
明景升扬眉,微眯了眯眼,方道:“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美仁有些好奇,一个自幼恶疾缠身的人何以会凫水凫得那么好?或是说明哥哥就是比别人厉害,身弱志坚!可否教教美仁?下次再出意外,美仁也不会连累他人。”笑意在美仁的唇边漾开,她倒是想看看明景升如何回答。
明景升一阵沉默,盯着美仁看了许久,忽地发出一阵好听而低沉的笑声,黑眸变得更加清亮,只见他薄唇轻启:“好,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你为徒,一切皆按拜师的礼节来。待你叩了三个响头,行了拜师大礼后,我便教你何以我体弱多病却依然能学会凫水的奥妙所在。当然,这拜师学艺的银两也是不能省的,我们明家讲的便是在商言商。一次,十两纹银。”
自始自终,明景升的脸上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让人看不透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教一次十两?那还不如抢来得更快!想来之前她是看走眼了,这家伙扮戏子似乎比她扮得更高明,心思缜密,有条不紊,不由得让她暗暗钦佩。原本以为他只是个病歪歪的家伙,却没想到棋逢对手,有意思。
“唉,看来美仁只能放弃拜师了。因为明哥哥你的要价太高,高过那杭州城倚笑楼里的姑娘。美仁可付不起这么高的价。”她含笑起身,倚着桌边俯视着这个自傲的家伙。
美仁将他比喻成倚笑楼的姑娘,这是明景升未曾料到的事,嘴角之处渲染开的笑意在瞬间僵住,原本略显苍白的面色因微愠而泛红。他深锁浓眉,一双幽深的黑眸尽带鄙夷之色,直直地望进美仁含笑的清眸……
许久,他一口喝尽面前早已凉透的茶,语气冷淡地道:“我替你叔叔向总捕感到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