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两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临走时的欢声笑语,她依然记忆犹新,他却一直没有来看她,也不曾寄过一封书信……
望着雨幕下垂败的海棠花,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吟:
<small>海棠花谢春寂长,</small>
<small>思切情殇寄何方?</small>
<small>待到雨晴花半坼,</small>
<small>簌簌西风未觉凉。</small>
她又望了望手中的胭脂,长叹一口气,日子过得可真快。
这时,奉剑进了屋,行礼道:“少公子……”
美仁纤掌一握,将手中的胭脂收进怀中,道:“什么事?”
奉剑的脸色一黯,跟在后面的侍书领着前来传话的迎春也一同进了屋,两人在背后推了推僵立的奉剑,示意她开口回话。奉剑咬着红唇,望向美仁的目光复杂又怪异,忸怩了半天,也不见开口。
见此情形,美仁不禁挑眉,问迎春:“迎春,你说吧,究竟什么事?”
“回少公子,老爷祠堂有请……”一向不拘小节的迎春的声音也越说越小。
“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让我去祠堂?”祠堂?那应该是他明家祭祖和放牌位的地方吧,没事召她去祠堂做什么?
“因为……因为……”迎春支支吾吾。
“侍书,你说。”美仁点名。
“少公子,您去了就知道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便多嚼舌根……”侍书道。
美仁起身,不再多问,便大步出了屋子。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天空更加灰暗阴沉。穿过白花花的雨幕,侍书、奉剑与迎春三人打着伞追着美仁一路小跑。
待到了后院祠堂,未踏入门内,美仁便听见明经堂暴怒的声音传来:“你这个混账东西!我没想到连你也做出这种丢人的事来。”
明景璇急道:“爹,这事还没有弄清楚,你不要责罚二哥,错就错在那向美仁身上。”
明经堂说:“你不用护着他,事事替他说好话。”
哎哟,原来是为了今天早上的事情。明府的耳目可真是多,这么快就传到了明经堂的耳朵里。
美仁微抚了抚衣摆,神态自若,微笑着迈进祠堂。身后两名仆人连忙将祠堂的门带上。她正奇怪,视线一下子落在正前方。
明景升背对着她,跪在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明经堂气得不轻,正要好好教训他。明景璇同样跪着,死命抱着明经堂的双腿,哀求着父亲。明景升的身后还跪着他的贴身丫头知秋,她满脸惊恐,不敢抬头。两旁的太师椅上,分别坐着紧闭着双眼不停诵经的三夫人杜冰飞和一脸狂躁的鱼海浪。
鱼海浪的身侧则是一个她不曾见过的中年男子,坐在木质的轮椅上,满面胡楂,头发乱糟糟的,目光痴獃地望着某处傻笑,口中还流着口水。他的身后立着一位年纪不算轻的妇人。美仁记得这位妇人,大家都管她叫如妈。管家明叔站在一侧目不斜视。
一干人等见着一头湿发的美仁出现,全数住了嘴,整个祠堂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爹,他来了,他可以还二哥的清白。”景璇一见着美仁,便急忙站起身,奔向她,将她拉至景升的面前,急道,“昨夜你只是睡在二哥的房里,什么事都没做,对不对?”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蠢?连问个话都不会问,到底是想帮明景升,还是想害他呀?
美仁抬起晶亮的眸子,衝着景璇弯唇一笑,却笑而不答,绕过她,走向怒不可遏的明经堂,作揖:“明叔叔,不知您召美仁前来所谓何事?”
面对美仁的笑靥,明经堂一下子失了神,直觉自己是眼花,面前的少年披散着湿发微笑的模样真是像极了怡惜,真的是太像了……
“明叔叔?”美仁再次叫道。
回过神,明经堂轻咳一声,怒目瞪视着一直跪在跟前的明景升,道:“这个逆子昨夜……唉,真是家门不幸,老夫都羞于启齿。”
坐在一旁的鱼海浪沉不住气,倏然站起身,大着嗓门道:“大哥,瞧你文绉绉的,光发火有个屁用。二小子不肯说,既然美仁来了,不如我来问吧,老子就不信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知秋丫头,我先问你,你今晨在二公子房里都看到了些什么?要实话实说,若有半句虚言,你以后就不用再待在明家了,老子非将你卖进万花楼不可。”
美仁惊诧地看了一眼鱼海浪,知道他脾气不好,但也不至于对知秋说出这番狠话。她同情地看向知秋,知秋那小身子板顿时发颤,吓得哭出了声。
鱼海浪又是一声狮吼:“哭什么哭?又不是死人,快点说!”
知秋抹了抹泪,诚惶诚恐地答道:“今晨,四小姐……四小姐她……”知秋惊恐地抬眸望了一眼四小姐,支支吾吾地又不敢开口。
鱼海浪粗言吼着:“有话就给老子快点说,你个娘们儿说话真是急死老子。”
知秋再不敢遮掩,连忙道:“今儿一早,四小姐从奴婢手中抢过给二公子梳洗用的面盆,要自己端进去叫二公子起床梳洗,奴婢不敢劳累四小姐,便紧跟着四小姐身后劝阻,谁知进了屋之后……之后……”
“之后什么?快说!”
“之后便看见二公子裸着身子,与向少公子衣衫不整地共睡在一张床之上。当时两人还未睡醒,四小姐尖叫着打翻了面盆,这才惊醒了二公子与向少公子。二公子醒了之后很不高兴,说小姐没礼数,没敲门就进了屋子,然后将小姐赶出了屋子……”知秋说完后头垂得更低,不敢看跪在前面的二公子,只觉得自己对不住他,小声地啜泣起来,心中祈祷他没事。
美仁不停地以手按着太阳穴,听完之后不禁一声嗤笑,这个丫头说的确是事实,可就是听起来很怪。
明经堂怒吼一声:“畜生!”
鱼海浪及时拦住他,转问美仁:“美仁,师父问你,昨夜,二小子他有没有欺负你?”鱼海浪的问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屏住了气。
美仁瞪着双眼愣了愣,未急着回答,只是向跪在眼前的景升望去,他微肿的右颊之上还很明显地印着五根指印,昨天那巴掌打得她的手也很痛。
“看什么看?你快回答啊,快还我哥清白!”景璇挡在景升的身前,挡去美仁的视线。
美仁抬眸望着这个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娇小姐,嘴角微动,蔑视一笑,便转首对鱼海浪道:“是。”
这一声“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哗然,明经堂颤抖着身子,对着管家明叔道:“去!给我拿家法来。”
“爹,他胡说!二哥才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景璇第一个叫了起来,拉着美仁尖声道,“你今晨出他房门的时候,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说只是累了睡觉。”
美仁用力拂开景璇死拉着她衣袖的手,轻掸了掸衣服,道:“是吗?哦,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昨晚他死命抱着我,咬得我的肩很痛,很痛很痛很痛……”
美仁连说了很多声“很痛”,在别人的耳中听来十分暧昧。
她说的可全部都是事实,他昨夜本来就欺负她了嘛,可不只是咬得她很痛很痛,方才沐浴时她仔细看过伤口,那两排牙印可真深,说不定日后都难去掉。不过她这么说,别人会怎么想,那便与她无关了,反正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虽然这个事实很容易让人歪曲事实的真相。
景璇大叫:“你胡说!”
“怎么,还要我脱衣服给你看不成?”美仁轻嗤一声,不以为意。
“二小子,美仁说的是不是真的?”鱼海浪气急败坏地跳到景升的面前,“你再什么都不说,三叔我可就什么都帮不了你了。”
景璇扑在景升的面前,急着哭道:“哥,你说话啊。他说的都不是真的。”
景升轻轻扬起嘴角,那小子的回答果然与他猜测的一样。目光微抬,余光瞥了一眼轮椅上的人,那人除了痴獃的表情以外,让人看不出其他情绪,他苦涩一笑,仍是双唇紧闭。
“好,不说话便是认了。”明经堂接过约莫一寸粗细的家法,便狠狠地打在景升的背上。
那一棍下去,景升的身子骤然往下倾,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以手撑着地,准备接受下一棍。
“爹——”景璇哭着拦住。
一时间,祠堂之内什么样的声音都有。三夫人念经的声音陡然变高且频繁;鱼海浪气得坐在太师椅上不停地叹气;知秋的哭声隐了,身子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坐在轮椅上的痴獃中年男子,依旧傻笑着,口中竟然不停地念叨着“打打打”;明叔与如妈很识趣地别过脸。
美仁怔然,当看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景升忍痛承受重重落下的一棍时,原先噙在嘴角的一丝笑意,倏然僵住。心中的怨气出了,为何没有大仇得报的那份愉悦?
“你给我让开!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非打死这个畜生不可!”明经堂用力地将景璇挥开,景璇不慎,跌坐在一旁。
接着又是两棍打在景升的背上,他仍旧不吭声,即使嘴角的血越溢越多。景璇见状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护在景升的身上。
明经堂在见到她扑过来的那一刹那,强收回力道,但那一棍仍打在了她的背上。一个娇弱的女孩子如何受得了这一棍,哼了一声便昏了过去。
“璇儿!”景升终于有了反应,将景璇抱在怀里。
下意识里,美仁便脱口而出:“明叔叔既然在处理家事,恕美仁无礼,先行离开为好。”说完,她便行了礼,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转身离开。
手在触及门扣的那一刹,她听见明经堂扔了棍子,大喝一声:“你这个逆子,给我滚出去跪着,就算是雨停了,你也得给我跪着。明华,给我传话下去,谁要敢去护着他,就立刻收拾包袱给我滚出明家。来人,把小姐扶回房里,好好给我看着,不许她出来。”
美仁没有犹豫,面无表情地出了祠堂。瞧见祠堂外围着好些下人,她扯了扯嘴角,殊不知脸上的表情有多么难看、多么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