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月影风清(1 / 2)

虽是六月的天气,但美仁因身体疼痛难挡,流过血汗之后,感到阵阵发寒。她紧闭着双眸,拼命地紧贴景升身后,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正是那温暖的怀抱驱走了她全身的寒冷。

忽然热源没了,美仁只觉一身寒凉,先是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的身上轻轻擦拭,紧接着,冷是她唯一的感觉。

不,别走开。

挥动的双臂想抓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她努力地睁着双眼,想抓住那温暖的来源,可眼前却什么都没有,雾蒙蒙的一片。

渐渐地,雾散了。

她看清了一张脸,是明景升,他正一手握着她的珍珠,一手握着她的弯刀,大步向她走来。

“我的珍珠!我的弯刀!”美仁的眼中似乎只看到这两样东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被景升抱了个满怀。

抬眸之际,她的目光正好撞进景升那一双如子夜般深邃的眸子里,她不由得一阵惊慌,目光急忙错开落向别处,余光却仍是瞥见他正漾着浅笑的优美薄唇。

刹那间,她忆起正是这张令人讨厌的薄唇夺走她的初吻,还强迫着她吻了很久。

他还在那儿笑。

不许笑。

美仁一把拉过他,将他按倒在床上,以手死命地按着那唇,气急败坏地大嚷着:“不许笑!不许笑!再笑,我灭了你!”

“救……命……”

“死家伙!你这个登徒子!臭采花贼!叫你再笑,再轻薄我,去死!去死!”

“你在做什么?!”一声大喝,猛地将美仁从梦中惊醒。

她瞪大双眸,回首望着身后正立在门外的一脸凶神恶煞的景升,愕然,再回首望着被她按在床上的人,只是一名小小的婢女,手里正抓着一块湿布,而她的手正按在那小丫头的口鼻之处。

那小丫头因承受不住美仁的力道,早已昏厥过去。

啊——

她何时又回到这个竹芙园的?这小丫头怎么会在她床上?她方才按住的人明明是明景升,怎么会变成这个小丫头?

她慌乱地收回手,跳下床,双手无措,结巴道:“我、我、我在做梦……”

“做梦?”景升微微蹙眉,步上前,以手在那小丫头的鼻下探了探,还好只是昏了过去。他转过身,反问,“做什么梦用得着杀人?”

“还不都是因为你——”美仁气急,一时脱口而出,意识到说了什么,连忙收口,懊恼地以贝齿轻咬着下唇,整张脸红得就像是熟透了的蜜桃。

景升望着她那副欲言又止的娇羞模样,不禁莞尔。

见着他又笑,美仁狠瞪他一眼,道:“我梦游,不行吗?”

刚才想要捂死他的梦境是那么真实,那么之前和他亲吻的事也一定是假的。是假的!她怎么可能会和这家伙亲吻?那一定是在梦游,一定是她头疼得厉害,在胡乱做梦罢了。

当景升的目光落在她半敞的衣襟之处,他一双炽热的瞳眸瞬间变成两池深潭,那里正露着大片雪白诱人的肌肤,胸前并不似他曾经以为的那样平坦,而是……

“咳……”轻咳几声,景升别过脸才道,“把衣服穿好,到竹心亭,我在那儿等你。”说罢,他便转身快步离开屋子。

“嗯?”美仁一脸莫名。

低头瞧见自己半敞的中衣,那裏面一片空荡,她顿时羞得咬住下唇,连忙拉紧身上刚换下的干净衣服,整张脸在瞬间涨红了。

可恶!又被他看光了。

是谁给她换的衣服?她原来裹胸的那块布呢?

她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目光落在一旁的木盆上,裏面的水还冒着热气,旁边的竹凳上还有一盆水,裏面的水已被染得血红。想来方才那湿热的感觉就是这小丫头在帮她擦洗身子,难怪她觉得忽凉忽热。

她回首望了一眼昏迷的小丫头,瞥见一块刺目的白布长条,正是她的裹胸布,被那小丫头压在身下。她轻轻拨开小丫头的身子,抽出那段白布条,迅速缠上身,束好中衣,又成了原先平胸的那个她,这下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景升的脸,尤其是那个薄唇,一直都是似笑非笑的,想着她就郁结,手在不知不觉中抚上自己的嘴唇,有些微痛。

那个吻好像不是梦境……但好像真的能抵制住那种疼痛……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强装镇定,便开始到处找寻外衣。

一直收藏于身的那套银针和钱袋,与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放在一起。她收起银针与钱袋,当抖开那套新衣正想穿上身时,她倏然怔住了。

这是一件做工极为精致的女子裙衫,颜色十分好看,是她最喜欢的那种素雅的水蓝色。上好的面料,一流的绣工,衣襟、袖口、腰带以及裙摆之处,都绣着幽雅的兰花,衣表闪着银色的光芒,时隐时现,那是银线所绣的暗纹。

除了这些,这件衣服最奇特之处,便是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这种衣服她在倚笑楼里见过,悦姨有一件,是一个客人送的。那位客人说这样珍贵的衣裳,只有杭州的无双绣坊才能制出,一年最多也只能出几件而已。

因为这些衣服上所用的绣线与普通的绣线不同。

花正在怒放,花香最浓的时候,将新鲜的花朵采摘下,提取花液精华,将绣线浸入香气浓郁的花液之中,待绣线完全染上花香之后,才用以绣在衣裳之上,这样绣出的衣裳会留有花的香气,久久不散。

这样的衣裳自然也是千金难求。

望着这件素雅端庄的衣裳,美仁抚了抚微微抽痛的太阳穴。

是,她是很想穿回女装。

从她离开萧山之后,她已经强烈地期盼了有整整十年了。但是她已经穿了十多年的男装,一时间让她换回女装,她有些难以适应,再则,日后办起事来会很麻烦。

她深叹一口气,望着自己一身素色中衣,若是这样走出去,虽有些难堪,但总比穿了女装后,脱不下来好,所以,她决定豁出去了。

放下那件衣裳,她瞥见床上的被面,是那种深蓝色的棉布,灵光一动,一把撕开,整了一下,披在身上,腰间再以布带一束,上身遮住,下身也刚好及膝。

虽是丑了点,起码还算像个样子。

亭中,景升在等她,这让她又有些犹豫。

一想到昕大哥那句“天明之后,你依然还是明家的小姐”,她的心便会隐隐作痛。对他来说,一面是要杀他的凶手,一面是凶手之女,这就是他所谓的难言之隐。原来不愿她受到伤害,是这样的,因为他知道她将会两难。

两难?

把她扯进一场灭门之案甚至牵扯到朝廷之事的幕后主使,是她一直不愿承认的亲生父亲与哥哥们。

何惧两难?

在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愤怒,她悲哀,她无奈。所谓新仇加旧恨,再奢华再安逸再宠溺的日子,都无法抚平她心中的愤怒。

整件事也绝非想象中那么简单,最终还牵扯着一个人——“韩襄”。

悦姨到底是让她来杀人还是来救人的?

她不明白悦姨让她来明家的目的,不为报扏,甚至对《天一圣经》的事也绝口不提,那究竟是让她来做什么?

经过昨夜夷山之北那一战,她的面具在明家应该是完全被撕开了,处境也变得很微妙,不承认是“家人”,那么便是敌人。这些事她真的不想去烦,更不想去插手,她只想顺顺利利地拿到那本《天一圣经》的下卷,回到杭州,回到倚笑楼。

无缘无故受了都桓一身内力,她只要情绪稍有波动,整个人便会难以控制。

如今,她什么都不可以往下深思。

她的头又开始有些隐隐作痛,她轻拍了拍太阳穴。

所有事情弄得一团糟,最麻烦的是,还有一个是她的血亲——怡素,在不停地扯着她的后腿。

就如昕大哥所说,天一亮,她依旧还是“明家的女儿”。

路永远走不完,也永远得走下去。

深吸了一口气,她挺起胸膛,迈出屋门。

出了门,这才惊觉已是黄昏,她竟然睡了一天。

沿着竹廊,忽然间,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琴韵悠扬,铮铮琮琮,清澈宛转。

这时,男子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伴着那曲调浅唱而起:“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邀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难抑好奇之心,她循着歌声的方向走去,恰巧是竹心亭。

当看清亭内抚琴浅唱之人正是景升时,她不由得顿住脚步,僵立在竹桥入口处,望着他。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随着“使我沦亡”这最后一句词消失在景升的唇畔,最后的一个琴音也随着他的手指停止而渐轻渐无,尽显矛盾苍凉的味道。

听到脚步声,他嘴角轻扬,缓缓抬起头,在见到美仁披散着头发,身着一身不伦不类的破布后,他双眉紧蹙,笑容渐敛,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淡淡地道:“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加入了丐帮。”

美仁轻睨一眼,踏着沉稳的步调迈上了竹桥。

立在亭中,望着他坐在琴前俊秀的侧影,她皱了皱眉,应道:“呵,丐帮?或许是我命大福大吧,否则就真的沦落街头,加入丐帮也未尝不可。所以穷人穷命,那么奢华的衣裳穿在我的身上也是浪费。”

景升嘴角微动,收回视线,对着竹桥的方向,连击掌三下。

这时,回廊另一侧出现两名小丫头,端着早已备好的晚膳,莲步轻盈,踏上竹桥,缓缓步来。

一桌丰盛的佳肴出现在美仁的眼前,她的表情微僵。似乎和他在一起,不是吃,便是喝。昨日那壶让她像废人一般的血红樱桃茶,她可是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