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难以控(2 / 2)

“真的没事,我在杭州都待了这么久了,若是有事,早就出现意外了。”

“不用再说了,就这么定了。”

“算了,随便你。”美仁将脸埋在他胸前,深深地闭起了眼。如今她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从两年前的那一天开始,那里的事都与她无关了,她只要找到明经堂问清当年的事,还娘亲一个清白就好了,其他的她什么也不要去管。

“美仁,还记得‘步摇金镶羞蛾敛,染云腻鬟妆新颜。绣罗斜遮启檀点,纤手时掩笑拈靥’吗?”他在试探。

“改天重给我写一张吧,上次你写的,我在太阳下照着刺绣,但是后来被风吹走了,不知被吹哪儿去了,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本来想和你说的,可是景璇接着就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

“嗯。”她的话让他不知不觉中松了一口气,但愿一切正如她所说,“美仁,今日你在景璇房中见到的事,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不知为何,他忍不住对她解释。

“嗯?”她不解地抬首望他。

“算了,没事了。”或许是他多心了,或许她根本就没见着。

美仁嘴角弯了弯,再度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轻喃:“抱紧我。”

依言,景升收拢了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内,轻道:“睡吧。”

一觉醒来,美仁见着景升已不在身旁,抬眼望到窗外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这会儿他会上哪儿去呢?

以往她都会在鸡鸣时分醒来,偷偷地溜走,回到自己的屋里。如今却换成他不在身边,她心中一阵失落。

他究竟上哪儿去了?

她急忙起身,披上那身被他撕坏的衣衫,出了屋子,才瞧见远远的右方一片灯火辉煌,好像还有哭声传来,当下她的心一沉,那方向是景璇的屋子。

莫非景璇她……

正如她所想,景璇死了。

在他与她温存的时候死了。

景升失言了,他并没有做到如他所说的那样,陪着景璇走完人生最后的时日。

景璇的后事一切从简。

当美仁看着景璇一脸平静地躺在棺材里,心中竟然涌出一股悲凉。这裏躺着的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也是她唯一的妹妹。景璇病着的时候,对她恶言相向,她恨不得景璇死去,但如今景璇真的死了,看着她的尸身,为何她还会感到一阵莫名的难过呢?她们两人之间,从未享受过一日的亲情,就像她与怡素一样,究竟是她们的不对,还是她做人太失败了呢?

燃了香,给她拜了拜,似乎这是她唯一能够做的。

景升守在灵堂三天三夜,最终他决定将她的骨灰带回永安,葬在景轩的墓旁。直到动身去永安的那日,他都没再和美仁说过一句话。不过是那一夜,变化却是这样大,这让美仁想到形容成亲后寻常夫妻的“相敬如宾”四个字,景璇这一去,两人便成了“相见如冰”。

她在心中嗤笑自己,居然会想到“相敬如宾”这四个字,她是撞邪了吗?

美仁问他,是否需要她一同去永安,而他只是给了她淡淡的两个字“不用”,便抱着景璇的骨灰坛上了马车。

算了,不去也罢,她想景璇也不会乐意她送她的,或许景璇只想他一人陪着她,就这样吧,毕竟她还不姓明。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美仁的内心不禁泛起了一阵恐慌,她追着马车跑了几步,却又硬生生地忍住。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好像特别不喜欢看到景升离去的身影……

景升一去便是好几日,今日是景璇的头七,可美仁还是没有等到他回来。

望着清风,手指轻拨,美仁又想到了他,那日琴弦断了之后,她便跑出去借酒消愁,琴弦并不是她送去修的,后来还是侍书告诉她,是他送去修的,似乎每一次断了的弦,都是他送去修。

悠扬舒缓的曲子,并没有让她的心清静下来,反而让心中的恐惧越来越大,他是不是就这样丢下她了?

打开手中的黑檀木盒,她拿起那对磨喝乐,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男娃娃,喃喃自语:“你若再不回来,我便离开这裏,永永远远地离开这裏,离开你,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蓦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她日夜思念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怕是你难如愿了!”

美仁急转过头,难以置信,那个她想了整整七日的男人回来了,手指尖隐隐作痛,她强扯了扯嘴角,掩饰着内心的欣喜,嘴硬地回道:“你回来得还真是适时。”

景升绕至她的身前,静静地看着她,道:“不过,圣旨一到,也要回京了。”

回京?

美仁全身一僵,捧着盒子的双手紧抠了起来。他才回来,就又要走了。她想到景璇曾经对她说的话,他是皇命在身的人。她又要一个人了,又要孤独了,如今她什么都没有了,他若是走了,只留她一人在杭州,她要怎么办?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她了,她该怎么办?

所有的惶恐与不安全数涌上心头,她激动地跳了起来,拉着景升的衣襟尖声道:“你答应过我,无论怎样,这一生一世都会对我不离不弃的。可你呢?一去就是这么多天,才回来,就和我说圣旨到了,你要回京?为何你们男人说话总是不算话,都是骗子!”

她推开他,转身就要离开,忽地,身体被景升紧紧地拥在怀中。

“我没说过要丢下你!”他的胸紧贴着她的背,双手牢牢地圈住她的纤腰,唯恐她跑开。

她感受到他因惶恐而紧张的急促气息喷洒在她颈侧及耳间,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能死咬着唇任凭他抱着。

这样,他抱了她很久,她才听到他的声音:“那夜,你让我承诺,我过了很久才应了你。当时并不是我不想答应你,而是怕我做不到,不是我不愿去做,而是怕我没机会做。这一生,只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人不开口,我想我很难逃开他的束缚。一直以来,自以为是地运筹帷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为了你,为了爹,为了景承,为了景璇,为了整个明家,王府的那一战就像是一道枷锁,永永远远地束缚着我,若想去了这枷锁,除非我死。王府那夜过后,我想你不想也不愿回京城。这件事,我一直找不着一个适当的机会同你说,若是你随我回到京城,再不会像以往一样随心所欲,周围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你,你明白吗?”

第一次,美仁从景升的口中听到他这样说那件事,不知是因为他没有丢下她,还是在为他哀伤,她的心隐隐抽痛着。

“就算我留在这裏,他就动不了我了吗?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在你身边,或许时刻能见着,起码能见着,知道彼此是好好的,不是吗?”

景升将脸埋在她的发间,贪婪地嗅着她的馨香。他的心早就沦陷了,明明可以不将她牵扯在内,但他是自私的,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那日,在城门下,见到她换回女装的那一霎,他强抑着心中的那份欣喜;他看见她眼中那种难以置信的悲伤神情,强抑着要解释的冲动;当他走出那个困了他很久的宅院,他下定决心就算是寻尽千山万水,只要找到她,便要将她留在身边。

在永安的那几日,景璇的离开让他痛苦不已,整日以酒麻痹自己,当他始终叫着一声二叔的亲生父亲无意中提及将娘的曲谱送给了她时,他整个人仿佛就像掉进了冰窖里一样。

那天的曲子,是她在为景璇送终。

内心的痛苦让他倍受煎熬,他发觉他越不想见她就越思念她,思念她的每一丝笑容,心疼她的每一滴泪水。他真的好想她,想到心都痛了,最终忍不住,他还是回来了。不是因为他对她的承诺,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永远都放不开她。

侧俯下头,单手抬起她的下颔,他灼热的唇烙在了她的唇上。四唇之间没了缝隙,他的吻热烈而霸道,带着惶恐不安,缠着她给予每一丝回应。

这一回,美仁伸出手环住他的颈项,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疯狂地回应着他的吻。

他们感受着彼此的气息与心跳。

许久,美仁问他:“何时起程?”

他应道:“没有意外,应该就这两日。”

“哦。何时再回来?”经过多番斟酌,她决定留在杭州,她跟去京城只会成为他不必要的负担,而且以她目前的这副样子,只会让他和她陷入另一个困境。

“我会请旨的。”

也就是遥遥无期。

“那好,给你三个月的时间,你若不回来,这陶然居便归我了,到时我会将它改成另一个倚笑楼。”美仁取了纸笔,递至他的眼前,“立字据吧。”

挑了挑眉,景升接过纸笔,道:“这是皇上赏赐的。”

“赏赐给你了,就是你的,你送予我也就是我的了,我想做什么都可以,那是我的事,而说不说服皇上那也是你的事。立字据吧。”

嘴角轻勾,景升仍是执笔笑望着美仁。

“快写啊。怎么?我可记得那日你伤的是左肩,可不是右手,这会儿应该也结疤了吧。”

“左肩?”景升喃喃自语,而后浅浅一笑,执起笔当真立了字据。

“谢了,明二公子。”美仁将字据收好。

景升一把揽过她,抵着她的发际,口气微酸:“我走了,你当真这么欣喜?”

“那是自然,你若是真的一去不回,这裏可就是我的了,这裏离西湖很近,地价可不便宜。这世间有谁不爱银子,是女人都爱银子,”美仁正了正身,抬手拍了拍搁在她腰间的大掌,“男人终是靠不住,就算你不回来,我下半辈子的生计也有着落了。”

景升只是笑笑,道:“言不由衷的小东西,喜欢西湖,那就陪我去泛舟。”

“明二公子,这大热天的,你确定你要这时候去西湖泛舟?”

“美人在侧花满堂,四处皆是春!”

美仁咬唇闷笑了一声,道:“这租船的人应该还在家中避暑吧,你以为你有钱,长得比别人好看,就一定能租得到船吗?我可不想与别人共挤一条船。”

“山人自有妙计。走!”

不由分说,景升抱起她,让人备了马车,直奔西湖。

多日来心中都充满伤痛,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地放松一下。

并不是他无情,这么快就可以忘记景璇的死,而是,他不想自己活得太痛苦,他这二十几年来,活得太压抑了,直到遇到她,她让他完完全全地放下所有的伪装,但随之而来的,是带给他另一种折磨。

他真的需要好好地纾解一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