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母亲的电话时,高飞正在县城里的小蛋糕房烤蛋糕坯。烤箱太过老旧,定时器早就不好用了,一不小心就烤过了火候。
老板娘的脸色和过了火的蛋糕坯一样难看,絮絮叨叨的抱怨了一会儿才准了高飞两天假。
高飞简单收拾了下就直接奔车站了,出来的匆忙,忘了带伞,赶到车站的时候衣服已经淋湿了。
小地方的长途车管制不严,没有直达的概念,出站还要在几个不成文的定点候客,沿路还要揽客,招手即停,超载也不妨事,车上背着许多小马扎,过道里还能坐下六七个。
高飞低头揉着酸麻的膝盖,脱掉湿外套,细瘦的脖子和单薄的肩膀一览无遗,从前只是不胖,如今已经瘦的有些可怜了。
高妈妈心疼儿子,原想让他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以后的出路。
高飞绝口不提父亲住院几乎花光了他准备开店的钱,弟弟妹妹下学期的学费还没着落,只说忙惯了,闲不来,留在家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及早找份工。他还没说的是,留在家里也是给父亲添堵。
智子莫若母,高妈妈纵是心疼也无法再劝了,只能看着儿子背上行李,微跛着脚,慢慢走出家门。高飞离家那天,高妈妈一夜没有合眼,脑海里都是儿子离家的背影。在那些陈旧泛黄的记忆里,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有用单薄的肩膀扛起这个家的青年,无一例外的拎着行李,孤孤单单的走在离家的小路上。
要强的高妈妈哭了一夜,眼泪打湿了枕头,清晨起来肿着两眼烧柴做饭,又在灶前抹起了眼泪。
煮好饭,短进屋子,看到丈夫披着衣服坐在炕上叹气,一副哀叹家门不幸的模样,高妈妈忽然就爆发了。粥碗砸在地上,声音无比刺耳,她扯着嘶哑的嗓子问丈夫:“你凭啥子对我娃发火?你凭啥子打我娃?你凭啥子嫌我娃丢人?你给我说,你凭啥子?!”
高爸爸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妻子凶悍的指责哭骂。他不想跟妻子争辩,也没有什么好争辩的。他是个没本事的庄稼汉,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种地也种不出几个钱,这些年全靠儿子打工养家。他也怪自己无能,他也觉得亏欠,有时候他也希望儿子不要那么傻乖傻乖的委屈自己。可是他总不能因为这些就由着儿子去喜欢男人吧?男人不讨老婆跑去喜欢男人,这不是被鬼迷昏头了吗?
高飞很了解自己的父亲,知道自己喜欢男人这事,父亲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上次路希他们过来看望自己,有母亲帮着隐瞒遮掩,没叫父亲知道三个人里有阿跃,才没有闹出乱子。这次怕是瞒不过了,阿跃是一个人来的,来之前也没个电话。如果被父亲知道他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个男人,非操起锄头把阿跃打出去不可。
高飞一路悬着心,下车外套都忘了拿,急慌慌的赶回家,进门却见阿跃坐在外屋烧火,母亲在旁边擀面,一老一少有说有笑的。高飞都懵住了,下意识的瞥了眼棚子里的锄头,又去看外屋的人,呆愣愣的喊了声妈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高妈妈回身看儿子,原本带着笑的眉眼皱了皱:“你就穿这个回来的?不冷么?”
高飞愣愣地摇头,眼睛看着阿跃被锅底灰蹭花的脸,呆呆道:“你怎么……”没被我爸打出去?
阿跃像只心情不错的三花猫,眉眼微微弯着:“柴是我自己点着的,没冒烟,厉害吧?”
高飞:“……”谁问你这个了?
高妈妈掸了掸手上的面,把切好的面条端到灶台上,这才看清儿子不光穿的单薄,好像还淋过雨,忙把人拽进屋子,叫他去换身衣服。
高飞被赶进里屋,看到父亲坐在炕上卷烟,虽然脸上一点欢气都没有,但也不像在生气。
高爸爸抬头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的说:“回来啦。”
高飞心虚的眼都不敢抬,闷头问父亲身体好些了没有。
高妈妈在外屋说:“他好的很,把你盘铺面的钱败霍光了,不好还要哪门?”
高飞忙说:“哎,么的事。”
高妈妈忙着下面条,没再刻薄高爸爸,只在外面催促高飞快去换衣服。
高飞的弟弟妹妹在七八里外的大村子念书,中午赶不回来吃饭。饭桌上只有四个人,父子俩都闷声不吭,仗着未来丈母娘护着才没被打出去的阿跃也不敢太嘚瑟,饭桌上全靠高妈妈活跃气氛。
只是高妈妈活跃气氛的话题让高飞非常尴尬,她讲的都是高飞小时候的糗事,诸如赶鹅回家把邻居家的大公鹅当成自家的了,被大公鹅追的鞋都跑掉了;打猪草不小心割伤了脚,流了好多血,他还是一瘸一拐的把草背回来了,高妈妈心疼的骂也不是夸也不是,他还傻乎乎的笑;还有六七岁的时候,睡前喝了太多水,晚上睡太实把炕尿了,臊的他眼圈儿都红了,硬忍着才没哭出来,因为尿完炕再哭鼻子更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