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事爸爸之前跟我提到过,我知道。
“小蝶,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我跟你爸爸离婚,谁来照顾他?他的身体需要人照顾,你要念书,不可能天天陪着他。”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你也不会天天陪着他吧!”
我没有说话,因为她说得没错,要原谅一个人不容易,要修复已有的裂痕,恢复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那更加不容易,甚至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知道现在跟你说这些太晚了。”见我吃完,她起身一边收拾着小桌子上的东西,一边对我说,“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有一天尽到过做后妈的责任。我承认我的确不喜欢你,甚至很讨厌你。不单单是我,还有小西,我们让你留下了很多不好的回忆吧!可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原因?”我有些啼笑皆非,“当时我才十六岁,从来没有见过你,你那样讨厌我,讨厌一个孩子,你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不,你见过我的。”她说,“也许你不记得了,但是在你很小的时候,是见过我的。”
“小时候?”我愣了一下,我以为她在胡说八道,可是看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虚假,“我不记得小时候见过你。”
“在你三四岁的时候吧,那时候你应该还不大记事。我带着小西逛街,偶遇你妈妈带你逛街。”她说着,眼神里有种回忆的味道,“小时候的你,说实话,的确长得一点儿都不可爱。”
“你认识我妈妈?”从她的话语里,我捕捉到了一个很敏感的信息,“你跟我妈妈……曾经是认识的?”
她点点头:“是的,我们早就认识,比你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还要久远。”
“呃?”这个消息太过意外,让我的大脑一瞬间短路了,“你跟我妈妈……”
“我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她毫不避讳地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案。
“既然是好朋友,那你为什么如此讨厌我?”我无法理解这之间的逻辑,假如是好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好朋友唯一的女儿?
“因为我憎恨的家伙不在人世了,我只能将这份恨转移到你身上!”她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眼神有些可怕,“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是这个最好的朋友将我推入了不幸的深渊,都是她的错!”
“你冷静一点儿。”我说,“你这样子,我觉得我们不能好好对话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冷静下来,好一会儿她平复了心情,才再次开口:“你曾经对我说,我是这个家的第三者,是我霸占了这个家,可事实根本不是那样。如果不是你妈妈,当初嫁给你爸爸的人应该是我。”
“不可能!”我瞬间否定,“我爸爸很爱我妈妈,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妈妈,但至少不能颠倒是非。”
“你先听我说完,再想想我有没有说谎。”她说,“我和你妈妈原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学跳舞,甚至一起组建了一个舞蹈工作室。我先认识的你爸爸,后来有一天,你爸爸来看我和你妈妈的演出,于是他们就认识了。
“是我先认识你爸爸的,并且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后来的故事很狗血,你妈妈和我爱上了同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你爸爸。我和你妈妈都很痛苦,你妈妈觉得是我先认识你爸爸的,就算她再喜欢他,也不能对好姐妹喜欢的人下手。
“我很喜欢你妈妈,我不忍心看着她那么痛苦,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将你爸爸让给你妈妈。可是就在那一天,我还没有开口,你妈妈和你爸爸就一起来告诉我,他们即将结婚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被喜欢的人和好朋友同时背叛,所有的喜欢都变成了恨。我恨你爸爸,也恨你妈妈。但我不想灰溜溜地当个失败者,于是我在他们结婚之前,跟一直追求我的人结婚了。
“后来小西的爸爸在小西三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我就更加憎恨你妈妈了。如果不是她背叛我,我不会随便找个人就结婚,也不会变得这么不幸。你知道吗?我和小西过得有多痛苦,穷得没钱吃饭、买衣服的时候,我都会在心裏将你妈妈痛骂一顿。那天我和小西去买挂面,看到她带着你逛街,她给你买了一条漂亮的连衣裙,小西羡慕得不得了。于是我就想,这一切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我和小西的。是你妈妈抢走了这一切,她抢走了我的幸福。
“再后来过了好几年,我听到了你妈妈去世的消息。说实话,在刚刚听到的时候,我很高兴,可接着就是一种空虚。这么多年来,我将我的不幸都怪罪在她身上,这样我就有一个人来恨,我就可以稍稍不那么痛苦。但是有一天,这个让我憎恨的人不见了,我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高兴,我甚至很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我想起了很多事,在遇见你爸爸之前,我们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啊!我们一起跳舞,享受最简单的快乐。那时候,我甚至想过,只要她开心,我愿意放弃一切来成全她。”
“可是这个让我又爱又憎恨的家伙就这么死掉了。”她轻轻地说,“我失去了方向,直到再次遇见你爸爸。我提出结婚,他答应了。在你家看到你的那天,我很高兴,因为我找到了可以继续讨厌的人。”
“你妈妈明明那么美丽明媚,可是你灰头土脸的,你不配当她的女儿。”她冷冷地说,“她的女儿不应该是你这个样子的。”
“可是很抱歉,我就是这样。”我忍不住开口,“我不知道你跟我说的这些到底是不是事实,但这些不足以成为我原谅你的理由。”
“原谅?”她笑了起来,“这一点你倒是和你妈妈一样天真,我从未想过要你原谅,因为我还没有原谅你,或许在你成为比你妈妈更好的人之前,我都不会停止讨厌你。”
“这正好,对于这一点,我们倒是达成了共识。”我讽刺地笑了笑,“你口口声声说你想过要成全我妈妈,可是你做的这些,我却一点儿都不相信你对妈妈是有姐妹感情的。”
她收拾好了东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将它放在小桌子上。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应该恨我,却不能恨你爸爸。我才是能够留在你爸爸身边,陪他走完最后一段人生的人,你要让他孤零零地死吗?”
我不说话,这一点她没有说错。那天在手术室外,我发现她对爸爸是真爱,只有爱才能陪伴,这是我做不到她却能做到的事情。
我盯着桌子上的信封,最终还是拿了起来,信封里放着一张纸和一把钥匙。
纸上写着一个地址,一个让我觉得很陌生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