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幽镜,恰似昨昔。
漫天的月华似独爱她一人,洋洋洒洒只眷顾着她。任是半遮妆颜,任是众娇丛围,亦难窃其半分水色。自她一来,碎湖三人便默然而退。
杨少柳!
谜一般的女郎,若仙似画。
嫣醉踏前两步,将案上芥香炉微微一推,然后把手中燕踏兰花熏香炉摆上案,待得一品沉香缓缓燎起时,用手扇了扇,悄然退至一侧跪坐;夜拂朝着刘浓轻轻万福,随后将绣着暗纹的白苇团席铺在案前,细细整理苇席边角,待见尚好时,低眉敛目的退向另一侧。
静澜如水!
而此时,杨少柳满意的点点头,正准备踏进室中,突地眉头一皱。
进来啊,倒要看看你如何脱青丝履!
刘浓好整以暇的坐在案后,拇指轻叩着食指,忍住心中股股笑意,暗中则在腹诽。非是他有意若此,实是杨少柳行事从来不顾及他人,一来就把他的芥香给推了,说不恼亦有些不痛快呀……
“咳!”
红筱轻咳一声,提醒小郎君转身回避。
刘浓故作不知,唇往左笑,淡然笑道:“阿姐请进,正有事想跟你商量,不想阿姐便来了!”
“哼!”
杨少柳冷冷一哼,怎肯当着他的面弯身脱鞋。红筱正要蹲下身替小娘子去鞋,却见她眉间一挑,端着手便踏进室中,微一撩裙摆,如同含苞花朵骤放,盈盈下落,雪裙铺开。
稍一斜眼,眉色便寒,见刘浓嘴角略弯,懒得理他,冷声道:“目无尊长,何事?”
“嗯!!”
刘浓放了一声干嗓子,自案上拿起茶水润喉,嗅着芥香与一品沉香互燎,暗中觉得这样着实不清爽,索性速速将想请李越前往乌程县的事说了。
“哦,原来如此。”
杨少柳略作思索,仿似也觉两种截然不同的香燎在一起,有些不大习惯,朝着嫣醉微一点头;嫣醉自然知意,竟将案上的芥香炉一端,拿至后室搁着去了。
忍!
刘浓默然无语,心道:现下有求于人呢,尚是忍忍吧。这种家族间的争斗非同小可,皆是你来我往倾力博弈,虽不似明面厮杀,却往往比厮杀更为惨烈,稍有不慎则一溃千里!狮子博兔亦得尽全力啊!
稍徐。
杨少柳微眯着眼,淡声道:“甚好!将未知危局拒之于外,确属最佳!有长进……”
刘浓两手拢在眉前,重重一个揖手,沉声道:“谢过阿姐!”
杨少柳冉冉起身,行至门口,突又回头,俏声道:“剑衞需得尽随,我会让红筱亦去,再带上五名隐衞。若事有不谐,尚有下下策可为!”
下下策?
刘浓斜倚门口,目送雪色襦裙隐在月洞口。暗道:确是下下策啊,不至万不得已,切不可行此策。就算真能得逞,不能拔根,有何意义?要作,便要彻底……
思索间面色沉寒,随后洒然一笑,笑意瞬间陡转融雪:各方棋子皆已暗布,严阵以待便是!纵是那张芳背后真有张氏照拂又若何?他自身不过是个庶族,这便是其致命弱点。不必过多,只需万事俱备后雷霆一击,一击破族!而现下我首要之事仍是积蓄声誉,以待他日及冠。
树欲静而风不止!岂可因风而掩树……
转入室内,自行研墨,准备练字。
来福按剑而至,低声道:“小郎君,莫若把此事给参军说说?”
闻言,转动的墨条稍顿,刘浓缓缓抬起头来,微笑道:“来福,别担心,此事尚不至劳烦参军。不过,倒是可以让参军打探一下。嗯,我修书一封,明日你遣人送至建康!”
“是,小郎君!”
来福顿首,重剑扣环,锵锵作响。
……
六月初八,天高,云阔。
丛丛白云环绵成阵,鸿雁斜插而过,掠向北方,啼声悠远漫长。
“啪!”
鞭响清脆,牛车浮现于柳间。辕上的车夫抬头仰望,见得巨大的庄墙耸立于山岗,回头笑道:“郎君,快到华亭刘氏了!”
“好极!”
帘中声音极喜,随后边帘疾挑,一个圆脸大眼的郎君探出头来,远远看见浑白的庄墙与山体连作一起,恍若城池巍峨莫匹,咂舌道:“真壮矣!不愧是华亭美鹤栖息之地,气势极雄!”
……
桃林青绿。
此时桃花尽凋,落红随雨润得林间似染一层朱。林中深处,碧绿潭水浑似玉,四绕六角风亭,条条硕大的鲈鱼穿棱来去。
潭边,嫣醉将手一扬,洒出一把鱼食。
唰唰唰!
静湛如镜的潭中顿时白鱼飞舞,掀起浪花朵朵。其中有一条极是勇猛,将要跃出水面时尾巴猛地一拍,竟临空飞腾三尺。嫣醉大喜,于千钧一发之际,伸手一探将其捉住,两手捧在怀里,随后嘻嘻笑道:“夜拂,瞧你钓了半天,所钓的鱼,都没我这条大!”
夜拂捉着鱼杆正在潭侧垂钓,慢慢回头笑道:“钓鱼,养心,随性!”
“哼!”
嫣醉嘴巴一翘,抱着扑通乱跳的鱼转身便走,待行至亭口时,脚步放缓,低声道:“小娘子,嫣醉捉了条大鱼,咱们晚上熬汤喝,可好?”
“仙嗡!”
亭中,杨少柳试拂琴弦,似嫌音不准,微皱着眉头调弦,偏头时见嫣醉抱着鱼站在亭外,眼睛一眨淡声道:“我不喜吃鱼,娘亲喜欢。”
“哦,那,那……”嫣醉叠蠕着有些舍不得,一转眼,看见假山上有人正摆案作画,嘴角一弯,抱着鱼朝假山奔去。
假山之颠,案长有丈,绿萝、墨璃侍于两侧,而刘浓正凝神悬笔细描。这是一幅全景图,描的是落花时节,红绿相间,花凋果现。其间又有青潭,红亭,假山逐一呈现。甚至隐约可见得在那亭间,帷幄深深,嵌着一缕宛约的身影,似伏首埋琴。画作已近半,恰是关键时刻,刘浓不敢大意,每日只描一角。而现下,正堆染到杨少柳弹琴……
“小郎君,饮茶!”
绿萝见小郎君额间现汗,嘴唇开阖似渴,便将手中茶碗递过去。
刘浓看亦不看,将笔在茶碗中一荡,继续作画;画得一阵,见笔墨似乎有些淡,可如此淡墨却正好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意韵,心中极是满意,将手一伸。
墨璃赶紧将手中墨碗递过去。
刘浓顺手接过,目光仍注视着画作,微笑着徐徐点头,缓缓的把那墨碗凑到鼻下,正准备喝。
墨璃惊呼:“小郎君,喝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