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19年,春。
二月初二,万物复新,有乌程张氏诈入士籍,盗官田三百顷以充私,窃民户近百以侍荫,其族长张芳任乌程县丞期间,肆意蒙夺他人田产,横行不法、欺善霸良,罪恶昭着。吴郡新任大司徒掾顾君孝查之核之,愤而震怒直欲冲冠,为明正典法,故将张芳腰斩于市。
血染闹市口,世人拍手称快。
同年,二月初八,纪瞻斩琅琊颜氏家主颜允于会稽山阴,琅琊颜氏乃北地中等世家,所交往来者极众,有余姚虞喜上书斥责纪瞻刑苛,更有诸多会稽中等世家附从驳之。便在此时,大司徒王导、谢氏谢裒联名作书曰:膏膏之丰养硕硕仓鼠,惶惶贪贪非万民良士。
一书出,天下默。
是年,三月初九,纪瞻会同吏部、谱碟司呈江东士籍于大司徒府,大司徒王导当即召集尚书左右仆射,席议三个昼夜,颁佈新籍以昭告天下……
风起,云扬……
……
时值三月底,正是春景浓时,柳色新新,燕子回廊。
“啾啾……”
梁上之燕冉冉盘旋,廊上之人背手仰望。
妖娆的美婢提着裙角奔到廊口朝院下一探,却未见着人,颦颦回首,四下觅捕,待瞧见斜后方的窥燕之人,尽展容颜而媚然一笑,继尔捧着手掌,娇声呼道:“小郎君,瞧。”
刘浓微笑着回头,只见绿萝正款款行来,白玉般的手掌捧在心口,掌心托着一物,却是一枚以新柳编织的青螓,奈何手法太过稚嫩,不太像细长婉约的螓,倒有些像肥大臃肿的蝉,美郎君心情极好,说道:“嗯,极好,此乃蝉乎?”
“呃,蝉?小郎君,这不是墨蝉啊,这是青螓……蝉的眼睛,哪有这么大……”
绿萝细眉紧簇,嘟着小嘴,捧着青螓瞅来瞅去,犹自不停的嘀咕,见小郎君淡淡一笑,转身走了,下意识的捧着双手跟上,却见小郎君蓦然回首,站在楼梯口笑而不语。
那笑,好迷人呀……谁的心跳,好快呀……
“扑通,扑通……”
绿萝桃花眼里汪着满湖的水,柔弱的看着刘浓,嘴裏喃道:“小郎君,这,这真的是螓,婢子,婢子按小郎君所教……”
“知也,螓。”
刘浓缓缓摇了摇头,微笑地走向院中,但见碎湖与兰奴端着双手,绕过院角,默默行来,两人一人作粉,一人作蓝,粉似艳桃,蓝若紫藤。
一袭粉桃襦裙的碎湖万福道:“小郎君,车已备好。”
来福捧着一套明光煜煜的铁甲行来,嘿嘿笑道:“小郎君,此甲重有二十斤,祖郎君若是穿了,怕是连走路亦难。”
刘浓微微一笑,摸了摸甲身纹路,触手冰寒,这是一套半身甲,他准备送给将欲投军的祖盛,而现下,美郎君即将前往娄县赶赴祖氏邀约。
望了望东楼,嘴角笑意更浓,问身后的绿萝:“他起了吗?”
绿萝正在细瞅手中的青螓,随口应道:“出来时婢子看过,睡得正香呢,还吐泡泡……”
“休得胡言……我,我才未吐泡泡……”
这时,一个脆脆的声音从二楼上大声传来,因人小,个子不高,身子与面容皆被高高的扶拦遮了,只能看见一顶小玉冠。
稍后,玉冠浮动,楼梯口现出一个小小朗君来,长得唇红齿白,若粉妆玉琢。此刻正弯挑秀眉,背负着双手,踏着小木屐,一步一步走下来,走到刘浓面前,淡声道:“美鹤,欲将何往呀?”
刘浓笑道:“刘浓欲至娄县访友,安石,汝今日亦需归,不可再行滞留。”
这个小小郎君正是小谢安,他在家中捧着刘浓赠给他的琉璃小人儿左看右看,心中极想去华亭探访刘浓,他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会稽山阴呢!
当下便缠着谢裒叫嚷,谢裒当然不会让他乱跑,殊不知小小郎君秀眉一皱,正色道:“阿父,昔日稽叔夜思友,故而千里命驾访吕安,世人皆赞叔夜高雅洒脱。为何今日谢安欲习之,阿父却拒之?莫非,阿父欲拘谢安之心也!”
“咦……”谢裒顿时既惊且喜,当即便命谢奕驾车送小谢安去华亭,小谢安又言:“阿兄若往,乃阿兄怀友,与谢安何干?”
于是乎,小谢安带着一群武曲来到了华亭。刘浓喜之莫名,带着小谢安东游西逛,夜宿桃花下,昼钓幽潭鱼,朝时对席弈,暮起闻琴舞。小谢安玩得乐不思蜀,便不想归,可谢裒的书信却一再相催,刘浓也不敢留他太久,只得劝其回山阴。
小谢安使劲浑身解数,又多留了两日,而今日是最后期限,瞅了瞅刘浓,嘟嘴道:“可否再留两日?”
刘浓笑道:“我欲访友,无人陪你。”
“哦……”小谢安乌溜溜的眼睛一转,心思瞬间百转,随后掂着腰,仰首道:“陆路景色虽好,但太过颠簸,嗯,此次我欲走水路,可经娄县……美鹤,汝可愿与我同行啊?”
“唉!”
刘浓一声长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