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
“驾!!”
袁女正骑着马沿着柳道飞奔,小脸蛋气得通红,疾疾转过弯道,匆匆跌过泥潭,直奔至渡口,指着柳树下某人喝道:“美鹤呢,何在?”
“啊,瞻箦……”褚裒仰视气鼓鼓的小女郎。
“啪!”
袁女正猛地一挥鞭。
褚裒见势不对,赶紧伸手一指江中:“瞻箦,瞻箦已去!”
江面,微风荡漾,一帆孤影渐浮渐远。
袁女正跳下马来,凝望着远方,伸手扯过一根柳枝,忿忿地扯落满地青叶,嘴裏则嗫蠕道:“言,言而无信也,说好不逃的,仍旧是逃了。”说话间,瞅见褚裒面色有异,仿似在暗中偷笑,小女郎顿时恼了,皓腕疾抖,马鞭急挥。
“啪,啪,啪……”
“勿要如此,手下留情,此举有失体统……”褚裒抱头鼠窜,被逼无奈之下,只得跳入江畔轻舟中,殊不知脚下没站稳,“扑嗵”一声坠入水中,骇得舟上的随从们赶紧纵身跃入江中搭救。
“扑通,扑通……”如落饺子一般,落水声不绝于耳。
“格格……”
小女郎被此景象逗笑了,翻身上马,指着大江娇声道:“如若见他,且代为告之,袁女正定,定,定要他好看……驾!”言罢,一夹马腹,飞奔而走。
……
建康城,东西南北四门,人来车往,络绎不绝。高冠缓袍车行者,乃名门贵士;素巾青衫步行者,乃平民商贾。城门有三洞,一大两小。大者居中,小者居侧,大者乃士族通行之门,小者乃平民商贾进出之所。等级森严的上下纲常,大到定品任职,小至一草一芥,皆深入其味。
一大早,刘訚便与红筱等候在东门外的柳渡口,小郎君今日将至建康。
革绯上身粉裳,下身蓝纱,腰间围着三角纹帧,纹帧飘漫而下,浅露一对粉蓝丝履。端着双手,恬静的笑着,笑容不多不少,竟显大家风范。
刘訚未着青布粗衣,乃是一身商贾打扮,虽未顶冠,亦不是宽袍,但方正的丝巾系得一丝不苟,腰间的锦带足有掌宽,更衬得他身姿挺拔。
在二人身后,尚站着几名白袍部曲,十来名青裳随从。而莫论刘訚、革绯亦或部曲与随从,在他们的左肩上都刺着暗纹蔷薇。
车来车往时,有人看见了刘訚,命车夫止牛,下车抱拳作揖:“原是刘訚兄长,不知在此等侯何人?”
刘浓淡然回礼:“见过姚兄,我家小郎君将至,故而在此等候。”说着,瞅了瞅那人身后车队,见车轱辘深深的陷入泥土中,又笑道:“姚兄此行颇丰,想必江北之行所获甚众,恭喜。”
“岂敢当刘訚兄长贺喜,竹叶青之名便是北地已闻,若刘訚兄长逆水而北,便若金水对流也。既是华亭美鹤将至,姚禄不便打挠,就此告辞,他日碎玉坊,再与兄长叙旧。”言罢,再度一礼,回返车中,命车夫入城。
车队尾,有个刚来的随从不解,问身侧的同伴:“此乃何人,为何管事对他颇是恭敬?”
同伴轻声道:“华亭刘氏,刘訚。”
随从更疑惑:“华亭?刘氏?次等士族……”
“嘘!”
同伴匆忙示意禁声,转首看了看刘訚,见刘訚并未听见,又见同伴极是好奇,而自己也心中痒痒难耐,便压着嗓子:“切莫乱讲,华亭刘氏虽是次等士族不假,但背后有……”说着,指了指头顶天空。
随从顺其手指望天,似懂非懂,继尔一悟,眼睛瞪得老大。
同伴面显得色,低声道:“而刘管事也极是了得,想当初他们刚至建康贩酒时,被余姚伏氏、曲阿弘氏,两家商事管事联手抑制……”
“啊?!”随从神情一惊,余姚伏氏与曲阿弘氏都是中次世家,累世经营酒业,此举便若刀尖对上粟芒,两方竟能轻易罢休,忙问:“而后呢?”
“而后?”同伴不屑的扬了扬眉,不答反问:“而今,建康唯存何酒?”
随从眨了下眼,惊道:“竹叶青!”
“然也!莫看那女子,她是革绯……”
“革绯又是何人?”
“闭嘴!”
同伴低喝,却已然迟了,匆匆一眼,只见那个淡雅的女子正回首看来,依旧温婉笑着,但入得他的眼中,却冷寒无匹,浑身上下犹置冰窖,不敢对视,颤抖着低下首,亦不知过得多久,暗觉身上由然一轻,悄悄抬目,那女子已转过了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拉起随从便奔。
待追上自家车队,神情才豁然一松,对于他们这些常年跑商在外的人而言,高贵的士族们,便若天上的浮云,高高在上,与他们无干。而刘訚与革绯却活在当下,活在他们的世界里,商事敛财乃肮脏之事,少不得诡计与争斗,更离不了血腥与残酷。
那双雪白如玉的手,沾满血腥……
而这人便曾亲眼目睹,她提着未阖眼的头颅,从他面走过,尚对他笑了一笑,那笑,让人不寒而栗,让人如置梦魇……
革绯端着手,弯着嘴角,笑得静然。
刘訚也微微笑着,他的心早已飞到了大江上,以至于有人行至身侧也未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