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如乱絮,簌簌飞扬。
高大茂密的榕树被雪缠裹,恰似一幢冰雪华盖,刘浓与陆舒窈并肩跪在树下,月洞外,张氏面色惨白如纸,哆嗦着唇,强撑着不倒,紧紧的拽着陆纳的手。
陆纳眉头紧簇,盯着刘浓二人的背影,心中暗悔不已,真该设法拦住小妹,若她不来,此事尚有转寰余地,如此一闹,是与非立见分晓!
陆始则抱着双臂,冷冷的注视着院中,他一直便在等待这一刻,陆氏乃何等高贵门庭,岂容宵小亵渎?!
而此时,坐在室中的陆晔捡起了茶碗,拂了拂湿透的袍摆,提起茶壶浅浅注了一碗,慢饮、慢饮。
室内室外一片寂静,即便古灵精怪的小静言也安静的待在一旁,柱着青虹剑,偏着脑袋看一脸绝然的阿姐。
“夫……”
张氏看着满脸冰寒的夫君陆玩,正欲张嘴轻呼,却见挺立在一旁的老仆摇了摇头,于是,她只得咬牙忍住。而老仆心知,两位小郎君皆非等闲人物,定然正在绸缪盘算。
半晌,陆玩看了一眼陆晔,见族兄依旧吹茶不语,闭了下眼,沉声道:“陆老,请进。”
听得此言,院内外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而陆晔抿茶的嘴微微一顿。
“是,小九郎君。”
年老的家仆随即排众而出,当快步走过刘浓与陆舒窈身侧时,与刘浓目光匆匆一对,轻轻点了点头。
陆老来到台阶上,躬身入内,默无声息的把门一闭。而后,面对正襟危坐的陆玩与陆晔,跪地礼道:“两位小郎君,老仆越礼了,稍后会自行责罚!”
身为家主的陆晔淡声道:“陆老有言但讲无妨,勿需领罚。”
陆老道:“多谢小八郎君,然,礼不可废!老仆仅有一言,今日之势已若水火,与百年前之顾、张,何其相似也!两位小郎君且思之度之,老仆告退!”
言罢,躬身默退,开门出室,缓缓将门再度一闭。
待门一闭,陆晔慢声道:“九弟,以为何如?”
陆玩冷声道:“陆老所言在理,然,礼不可废,仪不容亵。八兄身为陆氏家主,莫论如何作决,弟当以家族为重!”言罢,紧抿着嘴唇,颔纹深森如壑。
“然也,礼仪不可废,阖族声誉不可损……”陆晔缓缓搁下茶碗,迎视眯着眼睛的陆玩。
两人对视三息,陆晔嘴角微微一翘,竟然伸出手拍了拍陆玩的肩,笑道:“九弟勿需试探阿兄,阿兄虽是年已老迈,然则,尚未昏聩矣!”
说着,不待陆玩接话,又道:“华亭刘浓,英才尔!年未及冠便享誉江左,为青俊之翘首,更以次士而居上,晋身为太子舍人。其人,尚未起时,舒窈便对其青眼有加,我等不如。”
言至此处,轻轻以指扣案,再道:“此事已然天下尽知,我陆氏若持强压之,怕是压之不得,适得其反。便若禹帝治水,疏则通,堵则非。族训在上,我陆氏立足江左千载,所凭者乃阖族齐利,所依者乃英才辈出,岂惧人指点非议?!悠悠之口,自有愚人填之,与我陆氏何干?!”言至最后,吹须抖胡,目光如火吐。
话将落地,一直沉默的陆玩突然离案而出,朝着陆晔沉沉一个揖手:“多谢,晔兄。”
“九弟何需谢我,此皆为家族计也!”陆晔抚起陆玩,心中却道:“九弟啊九弟,方才你以族兄称我,现下则是晔兄,若是我不顺遂你意,陆氏便将危矣……”想了想,索性又道:“然,礼不可废,令夭尚未及笄,此事,尚需与那刘,刘舍人商榷,切不可轻亵了舒窈……”
少倾,室门“吱嘎”一声而开。
陆玩走出来,冷声道:“进来吧。”
……
三日后,刘浓离开了吴县。
那一日,陆晔与陆玩轮番上阵,对刘浓好生一阵挫锐与勉励之后,二人终于同意了刘浓与陆舒窈的婚事,却因陆舒窈尚未及笄,故而,俩人的大婚之日尚需一年。
乌墨琴留在了陆氏,寥作文定。
刘浓出手寒酸,但陆氏嫁女却豪阔之极,其陪嫁之物竟是陆氏华亭别庄。而今,那别庄虽然仍在陆氏名下,但陆老已率人进驻,专事专管,但有所出,皆会在陆舒窈与刘浓大婚之日,一并归入华亭刘氏,同时陆老也将陪嫁而至。
此举尚未传开,一旦传开,江左定将哗然生波。
三日里,刘浓匆匆去了一躺桥氏,与桥然一番畅谈后,带着桥然来到陆氏,将桥然引荐与陆玩。陆玩与桥然虽是同处豫章,但陆玩身为王敦军府长吏,而桥然只不过是个小小文书掾,是以从未有过交集。陆玩考究过桥然诸般学识,对温文儒雅的桥然颇是赞赏。
当然,其间尚有关窍,刘浓早已与未来岳丈谈过,言语虽是隐晦,但字字句句皆有所指。王敦之心已若昔年之司马昭,路人皆知。陆玩身侍豫章,一直心存忐忑,而桥然虽不起眼,但其引荐人挚瞻却非同小可,且挚瞻对王敦诸般逆举颇有不满,刘浓只是稍作点拔,陆玩便已心领神会。
静水当缓流,心照而不宣。
一场风波终定,临别时,陆舒窈怀抱乌墨琴,一直送出很远,至此而后,她将以待嫁之身入主陆氏华亭别庄,而俩人将南北相隔,直至一年后方可再见。
来到城门口,陆舒窈下了车,看着茫茫飞雪,笑道:“去年此时,夫君负气而去,舒窈虽是惊怕,心裏却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