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依山而建,呈灰褐色,背靠危危悬崖,左倚天堑黑河,笼得数里方园,由正门而入,三条青石道贯穿全坞,每遇战时,可由左右两条巷道从容上墙,而正中之道宽达七丈,犹似一柄利刃剖开坞门箭楼,直抵坞中腹心。
内中建筑极朴,高大而坚固,皆作军事用途,即便已处坞中,仍旧随处可见排墙与柱型箭楼,人行于其中,如置身于石林铁阵,一眼望去,比比层层、鳞鳞节节,仿似永远也走不到头,极其压抑。
刘浓按着剑,阔步徐行,染血的白袍拖曳于地,带起几片不知来自何处的腐叶。身侧是一袭大红披风的荀娘子与背剑的红筱,刘胤、北宫、曲平、唐利潇四人率着青袍精锐,紧随环围。鹰扬、虎噬与朔风三衞驻扎于坞外,已将郭默残兵卸刃。
“郭默其人,寡恩多疑,即便身处营垒亦魇梦常随,时有惊惧中起,故而,坞中箭墙林立,不得传召,不可入内!刘殄虏但且宽心,宋侯已将箭哨尽去,刘殄可慢行细观。”
五尺身材的宋侯落后刘浓一步,微躬的身子使他看上去更矮三分,谄媚的神情颇是滑稽,令人极易减弱戒备。
便是如此一人,毁却郭默精心布下的周密毒计。若非其人临阵调枪,怕是如今鲖阳之民,十不存一。而固始县,势必烽火再起,一旦赵氏杀红了眼而脱不得身,刘浓必然携军击之。如此一来,推骨效应之下,说不得,整个汝南、汝阴两境亦将乱作一气。毒虫,仅为使自己从容逃窜,便置数万生灵于不顾!
荀娘子愈听愈怒,秀眉倒挑,逼视着宋侯,冷声道:“郭默鸠心恶毒,实乃天下之最也!灌娘生而十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其人罪恶彰着,百死亦难却其咎!汝从郭默助桀为虐,亦非善类……”说着,缓缓拔出腰剑。
红筱点了点头,歪过脑袋看向宋侯。
宋侯赫得倒退三步,小眼睛诚恳的看着二女,摆手道:“此乃郭默之计也,与宋侯无干!”
北宫大手一挥,长刀横打,将宋侯退路封死。
宋侯高声叫道:“刘殄虏,宋侯,宋侯可将功抵罪!”
闻言,刘浓按剑回身,眯着眼睛,淡声道:“已诛其首恶,余人酌情再论!”
“诺!”
“多谢,刘殄不杀之恩!”
宋侯沉沉一揖,身子伏得更低,挪步至刘浓身前,恭谨道:“刘殄虏,坞中有暗库,仅宋侯与郭匪几人知晓,且容宋侯领殄虏前往,以赎从匪之罪!”最后几字,落得极重。
刘浓剑眉微扬,宋侯神情恭敬,可抬头的一瞬间,那眼底却藏着得意,而此,并未逃过他的捕捉,当即淡然一笑,命宋侯且领。
当下,宋侯引领于前,将众人带至坞中深处,直入郭默之室,穿室而出,踏过滩滩血迹,指着一面山墙,沉声道:“此乃木墙,并非石心,推墙而入,有暗道!”
刘浓朝唐利潇示意,唐利潇当即命青袍奋力推墙,伴随着一阵嘎吱声响,长宽各有两丈的墙面反转,眼前凸现一条向下探伸的密道。
“且容宋侯前领!”
宋侯看了一眼刘浓,甩着宽袖窜入密道中,点燃两壁上挂着的火束。众人鱼贯而入,下行数十步,沉势顿减,道路也渐显平整,再前行片刻,便见阳光斜探作束,已可一眼尽收。
坞堡靠山,此乃山中坑洞,高低不齐,至高十丈,低处丈许,长宽足有三十丈,阳光由斜上方的孔洞贯入,抬头一看,并非人为,乃是自然形成,伸手一探,竟有些许微风拂背。
干燥的坑中打扫得极是干净,中腹堆放着无数的布袋,以及一排巨大的木箱。在洞的一侧,尚有几间简易洞窟,乃看守此间的士卒所居,地上渗着几滩血迹。
北宫一入此地,便命青袍上前将洞门砸开,内中空空无也,显然宋侯已将此地士卒尽诛。而此间士卒,必乃郭默亲信。
宋侯道:“刘殄虏,此地存粮万余石,乃是郭默为南逃所备。有此万石粟粮,鲖阳余民便可杂草于裹,安渡秋冬矣!”又指着坑中极远之处,笑道:“此山中空,南北作贯,郭默遣人凿通两侧,由密室而入,可至南面之野。”
荀娘子嘴角微微一翘,冷声道:“果乃郭窜之是也,逃窜之精,胜过布兵!”
刘浓走到木箱前,但见锁已不具,箱顶落满灰尘。
“刘殄虏,且待宋侯为君开之!”
宋侯小眼睛一转,殷勤的凑过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一张黄皮脸涨得通红,方才将箱子打开,捡起内中一枚珠光煜宝的步摇,笑道:“箱中之物,皆乃珍品,乃是郭默为南逃而备,意欲赠于世家大族……”
“八面剑槊!!”
“丈八重戟!!”
北宫与曲平齐呼,二人的目光投入其中,直欲辉吐。
刘胤一言不发,却一步窜至木箱旁,拿起一柄丈二剑槊,撕开桐油烂布,用手轻轻一抹槊锋,锋利的刃当即破指溢血,嘴角一裂,笑道:“小郎君,此乃百锻八面剑槊,槊锋若剑,长两尺有半,浑身以精麻裹木反覆粘磨,极适马军作战!奈何,制作极繁且耗时数年方得,非千斤之力不可御使!”
“然也!”
曲平也捧起一柄,面上笑容极盛:“华亭长刃易于布军,然,骑将当用剑槊!”说着,用手掂了掂,连槊带身,足有三十斤,轻重正合,便扭头问宋侯:“此槊何来,共计几何?”
北宫却对那丈八重戟颇是在意,当即斩开木箱,但见其中,十之八九乃是重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