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孤月坠星海。
风声澜静,悄绕不缭衣。如鈎秋月静静的卧于天怀,浩瀚的群星无声闪烁,仿若多情的女子明眸善睐。在此华月星河之下,十里大营绵延层铺,火光错落簇簇如海,中有一束最为明艳。此地,乃是中军大帐,巡营的白袍行经此处,脚步落得极轻。
星月漫火海,投下浮莹点点,悄悄的映着帐壁人影,隐约可见内中人孑然孤立,身姿婉约,袅袅娜娜。此时,数十骑缓缓行来,马蹄踩碎一地雾影阑珊。
居中者乃是刘浓,头上叩着牛角盔,神情难辩。在其左右,荀灌娘郭璞孔蓁红筱徐乂冉良董昭罗环杜武薛礼,诸将环围若星拱月;尚有赵愈张满余费胡玉等人,他们俱乃北地坞主,亦或郡县内吏。此番,成都侯召集宗下各坞县从战,豫州境内一呼百应,纷纷派遣部曲前来,竟有不少并未奉刘浓为宗主。于是乎,刘浓整合各坞,拔精存良,得健卒两万为白袍辅军,并任郭璞为后军将军,掌粮草辎重。大军一路东来,诸坞夹道相迎,万民翘首以待。
待至中军帐外,诸将默然告退,各坞县之人亦在郭璞的率领下散入营中,唯荀灌娘红筱谢艾尚在。红筱为炎凤衞都尉,乃是刘浓的亲衞首领,帐营即在中军帐一侧。荀灌娘乃全军副帅,亦居刘浓一侧,对此,女将军心怀不满,她满以为在洛阳大捷之后,东伐石虎之战,理应由她来做主帅,谁知成都侯却厚着脸皮,默不作声的做了主帅。至于谢艾,因其由青州而来,刘浓欲知青州战事,故而亦将他留下。奈何,谢艾一路西窜,对青州战事知之不详,反不若小依侬,极其好奇的盯着牛角盔里则哩哩喃喃,将大祭司一事告知了成都侯。
“闾柔殿下,尚好否?”
此言,乃小依侬转述大祭司对成都侯之问候,殊不知,却一言便惊了成都侯。郁久闾柔之事整个豫州仅数人知晓,一者乃已逝之祖逖,一者乃身旁之荀灌娘,尚有其一即乃刘浓自己,那大祭司从何得知?对于神怪之事,刘浓向来敬而远之,而此一言,不缔于石破天惊。于是乎,成都侯默然,荀灌娘微惊。遂后,在荀娘子的好奇心指引下,在小依侬的默默注视下,成都侯点了点头,默允那大祭司入中军帐,一问其详。如若不然,大祭司若欲见刘浓,难如登天。
而此刻,刘浓勒马于帐前,凝视着帐壁缭透的人影,良久不言,胸中则翻滚如潮。小依侬倚靠于谢艾的怀中,皎洁如月的眸子一瞬不瞬,这便是江东之虎么,好威严啊,头上戴着个好可怕的铁盔呀,她作如是想。想着,想着,抬眼兄,却见义兄冷目辉星,散发着炽热的光芒。义兄,最是佩服成都侯。
静,徐风微绕。
少倾,谢艾告辞离去,他的营帐处于大军边缘,尚有千余流民跟随。待至上蔡即有薛恭等人按律行事安置流民,勿需刘浓劳心。
马蹄轻落,谢艾斜托剑槊,怀抱小依侬,慢慢向军营外行去,一路皆遇巡营白袍,待他出示成都侯军令,方可畅行无阻。待至军营外,回头然大营,眼中炽芒愈来愈盛。
小依侬知晓义兄心思,眸子一眨,轻声道:“义兄若,若欲从军,依侬可自往上蔡,依侬有剑,不怕。”说着,拔下头上细簪扬了扬,脸上洋满可爱的笑意。
谢艾摇头笑了一笑,将簪子给她插在总角头上,柔声道:“依侬乃知书小女郎,待至上蔡,可习琴,可读书,可绣画,再无需此剑。”言罢,勒转马首,缓行于浮茫月色。
小依侬道:“上蔡真那般好么?”
谢艾微笑道:“上蔡乃北地之江南。”
小依侬眨着眼睛道:“义兄,江南乃是何样?”
谢艾一怔,他未去过江南,半晌,答道:“纤陌纵横,牛羊环绕,或有清溪,或有小桥。放眼所见,柳环村落,篱笆青青,白鸟高飞,往来皆衣冠,辗转闻歌声……”轻声诉说着,身影慢慢嵌入夜里。
中军帐外。
荀灌娘瞥了一眼帐中人影,复刘浓,亦不知想到甚,冷冷一笑,提马纵向营帐一侧,翻身落马,径自入了自己的帐中,好似不欲得知成都侯将如何应对。
红筱见荀娘子也已离去,自家郎君却犹自发愣,眸子一眨,轻声问道:“郎君,莫若入内吧?”
“嗯……”刘浓翻下马背,将飞雪递给帐前侍衞,镇了镇神,挑帘而入。
红筱默随,她将替郎君卸甲。
帘挑,风侵,灯火微缭。大祭司跪坐在铜灯前,闭着眼睛,双手交叉于胸前,轻轻絮喃。待听见身后传来铮铮铁履声,睁开眼来,拾起案上的火焰权杖,徐徐起身,却未转身,静侯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渐而行至面前。
刘浓阔步行至案后,将楚殇卸下,搁于案角,遂后,按着裙甲,缓缓沉身,跪坐于席。由始自终未有言语,亦未司一眼。红筱无声行至案侧,拾起案上阔剑,垫着脚尖将剑挂于帐壁,而后,静侍于刘浓身侧。
一时寂静,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