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月弯眉,碎星缓睐。幽静的夜,恰若越女浣纱于星河畔,辰星缭动若皓腕,身影悄落画中,明眸对星月,各见寂寥。
帐内不闻声,帐外铁甲营。
稍徐,帐帘一挑,内中灯火悄然乍泄,于帐外投下一道斜锋,刘浓踩着斜斜灯影而出。当即,远远侯着的红筱与众白袍甲士迎上前来,红筱眉梢微翘,亦如天上鈎月,嘴角浅弯,恰似莲苞绽湖,内中笑意饶有兴致。
刘浓与她的目光一对,剑眉若不可察的一挑,璇即,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皱着眉头想了一想,遂后,摒退众甲士,细细叮嘱红筱,命其亲自护送伊娜儿入上蔡,待伊娜儿见过闾柔之后,即刻南渡江南,替桥游思诊治。
“郎君!红筱,红筱定不负此命!”
听闻伊娜儿可诊桥小娘子之疾,红筱神情蓦然一怔,继而,俏脸洋满欢欣,眼眸却眨着薄薄泪雾,声音也微微颤抖。在她的心中,桥小娘子陷梦眠寐,她乃桥小娘子护衞,其责自然在她。况且,昔日,桥游思曾有一段时日长眠且无息,她遵照桥游思的遗令,竟然险些将那可怜的女子化了。幸而,郎君归来的及时,不然,百死难赎其咎。每每思及那一日,她心裏便充满了负罪感,且深深后怕。
刘浓见红筱泫然欲泣,心知她定然忆及往昔,想起那日的情景,芳魂若雪的桥游思孤零零的躺于柴薪中,他心中不由得猛然一恸,揪心难耐,目光寸寸内缩,转念间,却不愿红筱对此深咎于心,遂微笑道:“且携两百炎凤衞一道同行,待游思醒来,汝即留在华亭,好生照顾她,勿需入北地。”
“是,郎君。”红筱眸子一垂,眼泪无声坠落,郎君未言能否治好,却命她好生照顾桥小娘子,此乃安抚之意,她岂会不知。当下,撇过头,默默拭去泪珠,待回首之时,笑容已然绽放,朝着刘浓深深一个万福,而后,默然转身,召集炎凤衞去了。
这时,一直在帐内偷听的伊娜儿挪步出外,抬头看着天上繁星冷月,轻声道:“成都侯乃何人也,情深如斯?失魂者乃何人也,竟教成都侯抛忘国事而唯她!”
“刘浓并非圣人,家若不存,何谈其国!”
刘浓声音低沉,也在仰望苍月,但见星光浅眨,恰若游思媚眼,唯见冷月浮海,正似游思云眉,心中则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往日初见,那个善良而虔诚的女子,正为其弟祈福于飞石,便是那揪心拔魂的一眼,此生便唯余初见。
伊娜儿睫毛一眨,歪着头看了一眼刘浓,但见成都侯半边脸辉于星光下,细长的剑眉微凝,嘴角却浮着笑,笑容虽淡,却暖人心神。她自幼即侍奉阿胡拉,一片冰心若雪纸,不知人间情、爱为何物,但于此时,她却仿若通慧至心灵,不禁微微一怔,遂后,紧了紧身上月色长衫,细声道:“情之一物,即若善。由善而观美,唯善而存心。”
刘浓嘴角一挑,未予接言。
伊娜儿一直注视着他,见了他那莫名而诡异的笑,当即心绪百转,继而,不由得好生气恼,猛地扭过头,斜剜孤月寒星,冷声道:“成都侯乃智者,为何却一再嘲弄伊娜儿?君莫非不知,唯善而至美乎?”说着,喃出一窜胡语:“诸般行为法,发乎于心,存于乎善,善观天下而美,有喜怒哀思悲恐惊,此乃情之由发,是为善;恶生念发,不见其美,不知其善,唯存贪、欲、损……”
华月泄水,一派静谧,身侧伊人,细语低喃。莫名间,刘浓心若平湖波澜不惊,并非为伊娜儿所念经文,实为此景足以缓神。成都侯负手于背后,勾起一抹笑容。
稍徐,红筱复来,已命炎凤衞等候于营外,并牵来两匹马。大军露宿于野,最忌营中奔马,最忌营中喧哗,是以她的脚步落得极轻,马蹄踏行也亦无声,即若一束艳红,默然切入夜中。
临别,伊娜儿深深的凝视着成都侯,半晌,未作一言,待翻身上马之际,夜风悄来,掀起月色长衫,动荡之间,腿间徐浸微凉,当即用手扯了扯长衫下摆,神情却由然一怔,渐而细眉微颦,腮泛桃红,眸子扑扇了两下,回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刘浓,轻声道:“且待来日,伊娜儿定将此衫归还!”
“噗嗤……”红筱嫣然一笑,掩了掩嘴。
闻笑,伊娜儿顿时羞恼难耐,狠狠的盯了一眼刘浓,复讪讪的瞥了瞥红筱,心中五味陈杂,难以一言而续,璇即,抱着权杖,咬着嘴唇,勒转马首,徐徐嵌入夜幕深处。
红筱紧随其后。
待二女离去,刘浓身心一松,转身入内,将将落座于案后,即闻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嘴角一弯,笑道:“且进!”
正在帐外徘徊的荀灌娘眉梢一拔,当即挑帘而入,按着腰剑,边走边道:“灌娘此来,并非聆知艳闻,仅为得知青州战事!”方才,伊娜儿临走时,身着刘浓的衣衫,她也看见了,心中极为不屑。
“唉……”刘浓默然一叹,也懒得解释了,神情一肃,冷然道:“十余日前,石虎率八万大军围取广固……”
“曹嶷何在?”荀灌娘细眉凝川,落座案前。
被荀娘子打断了话语,刘浓却并未在意,沉声道:“据闻,曹嶷已中伏身亡,广固仅余八千守军,断难抵挡石虎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