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去,东方露出鱼肚白。
下面萧条冷清的居住区总算有了一丝人气。整个矿区有两、三千人,他们白天大多在矿井里,晚上回到家里倒头就睡,只有清晨这段时间可以轻松一些。
“大哥,你昨晚大呼小叫的在干什么?”李福禄睡眼惺忪地问道。
“大哥,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俺们也高兴一下。”另外一个傻小子凑了过来。
谢小玉有点不好意思。和这帮人相识好几天,他居然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之前他心中抑郁,对一切都看得很淡,这群人在他眼里只是过客,根本没被他放在心上,但是昨天晚上发泄一顿之后,他变得神清气爽,看谁都顺眼三分。再说,他能够得到《六如法》,还多亏李光宗和这些人。如果说《六如法》是他的机缘,那么认识这些人或许也是机缘。
“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谢小玉说道。
“这是二呆。”李福禄拍了一下刚才说话的人的肩膀,然后一个个指了过去:“那是大呆,还有木头、柱子、田壮、小五子、小六子、老白、长叔、超叔。”
“小哥,叫老长、老超就行,俺们担不起这个叔字。”一个和李光宗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连忙拱手。
“大哥,你还没说呢,到底有什么好事?”李福禄介绍完后,仍旧追问道。
“我只是想通一些东西。”谢小玉微微一笑。
“你想通什么了?”李福禄追问道。
“好了,去漱口擦脸,然后吃饭。吃完饭,跟我上工去。”李光宗走过来,又是一个大锅盖。他对儿子基本上都是用手说话,很少动嘴讲道理,因为那样太累。
李福禄闭嘴了,他最怕的就是爹。
其它人也不敢多说话,把自己收拾干净,吃完早饭,饭碗一扔,全都跟着李光宗走了,只留下长叔一个人收拾碗筷。
长叔以前在大户人家做帮佣,从打杂的一直做到管事,中间当过一段时间厨子,所以乱七八糟的一堆事全都归了他。不过他也有好处,因为要帮大家做饭,所以他可以比别人晚半个时辰上工,又比别人早半个时辰回来。
走出一里多,李光宗转过头朝着儿子厉声说道:“听着,以后不许再问小哥这件事。”
“为什么?”李福禄疑惑地问道。
“你没看出来吗?小哥今天早上出来的时候,精气神都和以前不一样,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以前别看他挺客气,他看人的眼神就像看石头一样,眼睛里根本没俺们,今天有了。”超叔是个精细的人,连忙在一旁解释。
“这和我问的事有什么关系?”李福禄仍旧不服。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立刻挨了一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眼前金星乱冒。李光宗打儿子很少下重手,这一次他真用了力。打完之后,他怒骂道:“你只要给我记住就是,以后不许乱问,什么都不许问。你问一次,我打一次。”
超叔摇头,对李光宗的做法不敢苟同,所以又解释起来:“那位小哥不同于我们,来这裏肯定不是为了讨生活。他要不是在中土犯了什么事,要不是为了+‘爱恨情仇’这四个字,你乱问,就犯了忌讳。遇上小哥是你的机缘,也是俺们的机缘,看看现在,功法有了,又有了那什么灵脉,昨天晚上我打坐一个时辰,比得上以前一个月的辛苦。只要小哥不走,以后肯定还有好事,你不要把机缘变成仇怨。”
这话不是说给李福禄一个人听,也是让另外几个傻小子明白道理。
“超叔的话都听明白了吗?”李光宗喝道。
“明白了!”一群傻小子齐声说道。他们其实不明白,只是不敢说,怕挨揍,只知道以后不能乱问。
岩洞里,谢小玉正忙碌着。
那口铜壶已经拿了出来,放在一口小火炉上。铜壶里装满了水,铜管连着壶嘴,那纵横往复的部分盖着两层很厚的棉被,他正把鸡蛋一颗颗放在棉被上。
只要烧开水,蒸气就会经过铜管喷出,铜管会变热,把棉被烘得热呼呼的。三、四天后,这些鸡蛋就会孵出一只只雏鸡。
当初在门派里时,他曾经博览群书,包括一些地理志、农书之类的杂书,其中有一本提到辽北人在农舍里养鸡。
辽北一到冬天就天寒地冻,下的雪可以把人埋了,鸡如果养在外面,肯定会冻死。所以辽北人就在农舍里搭起木架,上面铺上一层层的隔板,把鸡养在隔板上,一间不大的农舍可以养两、三百只鸡。
这些鸡吃的是虫子,虫子需要另外养。辽北人用秸秆、麸皮之类的东西喂它们,那都是人不吃的。所以尽管辽北大半年被冰雪覆盖,地里长不出什么庄稼,那里的人也过得不错。
天宝州虽然不冷,但是水、土、空气都有毒,哪怕临海城周围那些农田种出来的东西里也有毒素,只是少一些罢了,和辽北差不多。
在长达半年的航程中,谢小玉想了很多事,其中包括来这裏之后如何生存。这段记忆被他翻了出来。
不过书上的东西不能尽信,必须验证一番,所以他只买了两百颗鸡蛋。等到成功之后,再扩大规模。
弄好孵化台,谢小玉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盘腿坐好。修炼是一件枯燥的事,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打坐上,所以必须耐得住寂寞。
日升日落,在洞中打坐根本就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直到听见外面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又听到埋锅造饭的声音,他才知道已经晚上了。那是长叔先一步回来做饭。
过了半个时辰,果然外面脚步声嘈杂,其它人也都回来了。从岩洞里出来,谢小玉就看到李光宗他们满脸漆黑,蓬头垢面地爬上山崖。
“收获如何?”他问道。
换作之前,他绝对连问都不会问,反正这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他多多少少把自己看作其中一员。
“矿确实快挖光了,一天下来,收获比以前少得多。”李光宗有些无奈,这样下去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
“吃完饭,我跟你过去看看。”谢小玉说道。既然是这群人中的一员,他就应该出一分力。
听到这话,李光宗顿时一喜,朝着长叔连声说道:“快,把饭端上来,吃完饭我陪小哥去一趟矿上。你们给我打坐练功,身体乏累的时候,练功最有效了。”
众人应了一声。
李光宗并不担心有人不听话。虽然脑子笨,但是他的人都知道好歹,而且乡下出来的人都肯吃苦。
饭早就做好了。长叔装了一碗精白的大米,恭恭敬敬递给谢小玉。
“我吃不了那么多。”谢小玉用筷子拨掉半碗。他倒不是胃口小,而是不想多吃,不想让太多毒素侵入身体。在鸡孵出来并长大之前,每天吃的东西能维持生机就行。
其它人当然不知道其中原因,他们以为真正的修士都不需要吃饭。三两口把饭扒进嘴裏,李光宗急不可耐地走到谢小玉面前。
“好吧,我们走。”谢小玉把碗放在地上。两个人也不带十字镐,就这么空着手去矿上。
矿区很大,一路走去,两边到处都是矿井。有些矿井的入口已经被木条封住,那是已经挖光的废矿。
李光宗他们去的是一座比较偏僻的矿井,需要走五、六里路。
进了矿洞,裏面很是低矮窄小,矿道倾斜向下,黝黑阴暗,每隔百米才有一叫个微弱的亮点。
不过这一切对于谢小玉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有观天彻地洞幽大法,在他眼里,整个矿洞亮如白昼,还到处可见五颜六色的光团。那些光团就是矿石,颜色不同,矿的种类也不同。
突然,他停了下来。有一片洞壁上密密麻麻全都是光团,而且大多呈深紫色。这处矿区主要产铜,除了一般的铜,还有产赤火铜、紫宸铜、珠光铜、血纹铜,眼前这壁上就是紫宸铜。
“这是一条矿脉。”他用手在洞壁上画了一个大圆。
“矿脉啊!”李光宗的眼睛瞪得滚圆。他在这裏干了许多年,当然明白发现一条矿脉意味着什么。
如果是以前,他们肯定保不住秘密。人最多的时候,这裏有十几万矿工在开矿,每一条矿井都塞得满满的,谁发现矿脉,马上就会被其它人知道。
现在不同,偌大一片矿区才两、三千人开矿,一条矿道里往往只有几个人干活。
“这处矿脉全都是紫宸铜,所以别太卖力,小心被别人发现。”谢小玉警告道。
“矿井里毒气太重了,我会让他们在外面砸石头。”李光宗明白谢小玉的意思。如果是紫宸铜,一天两箩筐就已经是不错的收获,让那群小子砸石头,是为了锻炼他们的力气。他可没忘记谢小玉说过,《力士经》白天练力,晚上练气,相辅相成。
谢小玉突然想到他要做的那些事,不如也交给李光宗他们干。
“请你帮我搭个棚子,还要做一些木架和隔板,样子就像江南一带养蚕的蚕房。”谢小玉不知道怎么解释,手不停地比划着。
“我明白,我们家里也有这样的蚕房。”李光宗不是没见识的人。不过,他马上变得黯然。他想起了年景好的时光,那几年单卖生丝,一年就可以赚五、六十两银子,家里的两间蚕房简直就是摇钱树。可惜天灾加人祸,再厚实的家底也顶不住。
“那我就放心了。”谢小玉松了口气,马上又想到一件事:“请你再留一个人下来,过几天,有些东西需要他打理。”
“是不是那些鸡蛋?”李光宗其实早就在猜鸡蛋和铜器的用途。他虽是乡下人,却不傻,鸡蛋不是用来吃,就是孵成小鸡后养大。
“这是第一批,权当试验。一旦成功,以后就用不着担心水土中的毒了。”谢小玉透露道:“那些米饭不要吃太多。虽然看上去很干净,裏面仍旧有很多毒素。”
李光宗啊了一声,脸色大变,他知道谢小玉并不是耸人听闻。
“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吧?我家也养鸡,一只鸡从雏鸡到养大要两、三个月。”李光宗急得满头大汗。
“这倒不用,一个半月就够了。”谢小玉有把握。那些蛋全都用木灵之气滋养过,成长的速度肯定会快得多。再说,他也不打算让鸡长得太大,长到一斤足矣。
“我在菜市场看到这裏的鸡鸭鱼肉好象都分等级。同样的东西,高一级,价钱就贵十倍。”谢小玉原本只想自己吃,所以规模不打算搞得太大,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之后,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天宝州金银便宜,食材的价格却昂贵,特别是那些毒素极少的食材,根本就是一种稀缺的资源。
李光宗不知道谢小玉的心思,但是他仍旧两眼发光。他当然知道那些高等食材的珍贵。以前,他所在的帮会就开辟一片灵田,每年种出来的粮食不到万斤,一般人根本享受不到,只有香主以上的成员每个月可以分到一袋。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机会享受到香主的福利。
李光宗越发肯定一件事一一遇到这位小哥绝对是自己的机缘,这大腿一定要牢牢抱住。
日子仍旧照样过,一大清早,李光宗就带着大家去挖矿。不过和以往不同,总有一个人会留下来看家,顺便照料那些鸡蛋。四天后,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雏鸡破壳而出。
在那片山崖上早已经多了一间大棚,棚子是按照江南养蚕的蚕房建造,唯一不同的是棚子顶上多了一块块微微内凹的铜镜。这东西叫阳燧镜,能聚光于一点,汇聚的光被内壁镀银的铜管导入每一层隔板间,所以白天棚子里很亮,没有光线照不到的死角。
小鸡破壳之后,立刻被移入这座棚子。
两百只雏鸡一个木架就放满了,剩余的空间一小半用来养虫,另外一大半放着一根根管子,管子上挖出了一个食指粗细的窟窿。
那些管子是谢小玉的另外一个试验,他打算试试不用泥土种植庄稼。有一种叫“雾铃草”的药材和五行相克,金木水火土都不能沾,所以这种药材只能种在陶制的管子里,再灌入雾气。
棚子外,那个样子古怪的铜壶在火炉上烧着,铜管的另一头,一滴滴清水不停滴落下来。
养鸡、养虫、再加上以后种植粮食都需要用到水。如果这些水从外面运进来的话,代价太昂贵。在行空巨舟上的时候,谢小玉就已经意识到,关键在于能不能将这裏的河水蒸馏之后使用。几天下来,证明他的想法可行。
雏鸡远比人要娇嫩。人如果直接饮用这裏的河水,三个月之后才会出现虚弱的症状,雏鸡三天就会有反应。
三天后,一只只雏鸡仍旧活蹦乱跳,不像有事的样子。谢小玉暗自松了口气。
心中安定下来,他不再为这些俗务而烦恼。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剑修之道并不是只要打坐就行,光有一身浑厚的真气一点用都没有。剑修厉害的地方,就是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
只在梦境中练剑不够,练得再好也仅仅是舞剑,真正的剑术是生死系于一线的杀戮之术。
故每天清晨众人还没起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离开矿区。十几裡外有一道很大的瀑布。
瀑布下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被湍急的水流冲刷得滑溜异常,一般人根本站不住脚。
那就是他练剑的地方。
他站在石头上,手里握着一把直刀。
他的刀很长,长达一丈,刀身和刀柄各占一半。平时,刀身可以收进刀柄里。瀑布高达百丈,水流落下,声势惊人,他却一点都不在乎,连脚跟都不动一下。
谢小玉蓄势聚力,一刀划出。
整道瀑布瞬间被拦腰截断,一半哗啦落下,另外一半仿佛凝滞于半空中。几天的苦练,已经让他得了“如电”一式的精髓,出刀收刀间根本看不清楚刀的影子,只有刀过之后的那一抹刀光。重新蓄势聚力,又是一刀划出……
他每天要在这裏挥刀千下。这一千下可不是随意出手,而是全力以赴,没有丝毫保留。
这是武人的练法,而不是修士练剑的法门,不过道理一样。武人对剑术的理解甚至还在修士之上,因为他们的剑术更加纯粹,不像修士的剑术掺杂太多的东西。
又是一刀挥出。
瀑布再次被斩断。不过这一次,断口之处飞起一片水刃。刀过不可见,这片水刃却可见。水刃远远飞出,渐渐展开,变得越来越薄。阳光透过水刃时,被折射成霓虹一般的炫丽光华。这是绝美的一刀。
但是,这种美丽只持续顷刻,转瞬间就消失于无痕。谢小玉停下手来。他看着天空,回味着刚才那一抹刀光,仿佛又有所领悟。可惜这次的感觉如梦似幻,有些难以捉摸。
突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轻响,还有一朵紫色的烟云在东边的天空弥漫开来,那是求援的信号。
谢小玉犹豫片刻,还是朝着那边飞奔而去。
紫色烟云看上去就在头顶,实际上离这边少说有二十余里。谢小玉并不擅长飞遁之术,他只会一门很普通的“陆地飞腾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