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泰行的商队走得并不快,所以很快就赶上了。
商队中间是一辆辆大车,前后左右全都有骑着马的人紧紧跟随。这些人有的是裕泰行的保镖,不过更多的是镖行的趟子手。最前面一匹马上插着一枝旗杆,上面写着“神威”二字。
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马骑、有车坐,还有人徒步而行。这些人有的是裕泰行的伙计和镖行的镖师,也有一些是跟着商队前进的散客。
越往北,路上越不太平。别说孤身一人,就是三五成群也没用,沿路不知道有多少抢匪盗贼,所以很多北上的人会等候大商行经过,然后跟着商行一起走。
对于商行来说,只要载的不是太贵重的货物,一般不会拒绝散客同行。一来是结个人缘,二来也是为了人多势众。
谢小玉装成一个散客混入人群中。
他并不急着靠近中间那辆大车,太急的话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这一走就是一天。傍晚时分,车队进了一座小鎭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纷纷下来。
谢小玉远远地看到小妹也从大车上下来,手里拎着一个小木桶朝着水车走去。
北方的水苦涩,不是常走这条路的人根本就喝不惯,更别说做菜烧饭,所以大商行都会雇几辆水车,在专门的地方装满水,一路上就喝这些水,直到下一个取水点,这还可以防备有人在沿途的水里下毒。
满满一桶水对于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来说显然重了一些,谢小玉看到小妹打完水,拎着桶子吃力地往回走,连忙跑上前接了过来。
“谢谢。J女孩羞涩地回道。她年纪已经不小,换成以前,家里的人肯定早已经替她物色夫家。
“姑娘芳名?”
谢小玉如此靠近,越发确信那是他妹妹。
“我叫紫钗。”
女孩用异常轻细的声音回道。
这下子谢小玉几乎可以肯定。
他叫小玉,那是小名。大禹州的风俗就是小孩生下来只有小名,没有大名,大名要等到成人之后再取。他妹妹的小名就叫小钗。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晋元人。”
谢小玉旁敲彻击。
这个话题对于小钗来说显然有些敏感,她的身体微微一震,不过她没放在心上。陌生人见面能够说的话不多,这也算一个话题。
我家原本住北海州。我爹在晋元做生意,所以把我们带到这裏来。”
小钗说道。
北海州就在大禹州边,两地的口音有些相似,倒含糊得过去。
“你爹呢?他既然做生意,怎么舍得让你当丫鬟?”
谢小玉问道,这是他嘴关心的问题。j“做生意有赚有亏。我爹原本有点小钱,一开始生意做得不错,没想到后来突然起了变化,铺子一下子倒了。不只我们家,同行其他人家也没有幸免。后来我们才知道是晋北几家商行来抢地盘,所以设了让个局,原本是要对付裕泰、恒隆、振兴三大商行,我们只殃及池鱼。事过之后,恒隆倒了,振兴根本不在乎我们,还是东家心善接下盘子,让我家保住一些本钱,还让我爹和两个哥哥在商行裏面做事,我爹现在是管事。”
小钗絮絮叨叨地说着。
谢小玉静静听着,大致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他爹还是挺明白事理’得知他出事的消息之后’立刻知道自家的处境也不妙,所以扔下田产和房子,卷起金银细软’带着全家人连夜逃跑,一直跑到晋元。
之所以选择晋元落脚,恐怕是因为那里商业发达,做买卖的人多,一群外人突然出现并不会引起怀疑。另一个原因恐怕是金银细软可以兑换成现钱,然后可以做点小买卖,这样就不至于坐吃山空。
两个人一路说、一路走,眼看着快要到车队里,旁边一个趟子手笑嘻嘻地将谢小玉拦了下来。
这是规矩’散客不能太靠近车队。这是怕散客手脚不干净,同样也怕散客里有探子,是沿路土匪来踩盘子的。
小钗拎着水桶回到车上。
那辆大车看起来很挤,裏面其实很宽敞,有两个人坐在裏面,一个自然是那位小姐,另外一个也是丫鬟,不过她是家养的,地位高些。
那个丫鬟看着小钗笑嘻嘻地说道:“看来你的红鸾星动,有人看上你了。”
“才没这回事呢,看那人的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怎么可能看上我?”
小钗羞涩地回道。
虽然嘴裏这样说,但是她心裏却巴望着眞是如此。
“不过你得小心,那人说不定是骗子,别到时人财两失。”
那个丫鬟提醒道。
“应该不会。”
旁边的小姐摇了摇头,说道:“那个人仪表堂堂,而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不像一个普通人物。”
“龙行虎步?难不成会是微服私访的皇子皇孙?紫钗姐,以后我要可能要喊你娘娘了。”
那个丫鬟笑道。
“你再开我玩笑,我就撕烂你的嘴,让你这个小蹄子嫁不出去。”
小钗怒了。
“好了,别闹。”
小姐轻斥道。
r皇子皇孙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小钗轻叹一声,她神情黯然。她想起那个出事的哥哥,如果哥哥仍旧是修士,说不定眞有这样的可能。
“我倒是很希望眞是这样。”
小姐也叹息一声。
两个女孩都知道小姐指的是什么。
道次她们北上,并不完全是为了生意,偌大一个裕泰行难道会缺少管事?北面的生意虽然利润丰厚,却不是裕泰行主营的买卖。
这次老爷亲自出马,连小姐也带上,为的是躲一件事,或者说躲一个人。
“那王匡在晋元恶名昭彰,还好老爷明白,没答应这门亲事。”
那个丫鬟在一旁说道。小姐嫁过去的话,她身为陪房丫头肯定也会陪嫁过去,到了那个时候就有苦日子了。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父亲大人虽然交游广阔,可那王匡是府尹公子,父亲大人以往结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帮得上忙,逼得他只能跑去塞北苦难之地,我这个女儿眞是不孝。”
那位小姐一脸黯然。
“小姐,你别自责了。老爷是明白人,别看王府尹现在得势,以他父子的行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如果嫁过去,裕泰行或许可以风光一时,但是到头来肯定会受到牵连。再说,王匡娶你恐怕也没安好心,他们在意的肯定是裕泰行的产业。谁不知道那个老的可以做到府尹,全凭不停往上塞银子,所以做了府尹之后拼命捞钱,现在又想往上爬,却不肯拿自家的钱,所以打我们裕泰行的主意。”
那个丫鬟说道。这些有的是她自己看出来,一些是听管事们说的。
小姐斜睨丫鬟一眼。这其中的道理她自然明白,否则也不会抵死不从。
队伍的后面,谢小玉倚着一棵矮树在那里侧耳倾听,她们三人说的话全都被他听了去。
他原本还疑惑如此规模的商行难道还少了管事?有必要老板亲自出马去塞北这样的苦寒之地?原来也是为了逃难。
好奇心起,谢小玉偷偷放出神念,朝着那些车马扫了一下。
一扫之下,他顿时明白了。
那些大车表面上放着的是布匹、丝绸,底下却有夹层,裏面放着的是药材,还不是普通的药材,而是九红花、金曼草这类用来炼丹的灵药。
就算在天宝州,这几种灵药也颇为珍稀,用它们炼成的丹药大多是道君层次的人服用。裕泰行能够弄到这些灵药倒不容易,怪不得那个胖子毫不在意就放弃原来的基业,原来是早有准备。
第二天清晨,车队继续上路。
越往北,道路就越是难行。中午时分,商队好不容易翻过一片黄土岗,却看到前面有一段路塌了,两侧山上滑落的石头和泥土将数百丈长的一段路面埋在底下。
“眞是晦气。”
r这么多石头要搬到什么时候?”
“只能退回去走别的路了。”
车队之中到处都是抱怨声。
谢小玉倒不在意。他此刻想的是,吃饭的时候有没有机会再和妹妹见上一面,或许干脆挑明身分也不错。
突然他的耳朵抖动两下,一阵轻细的脚步声传入。
有一群人正朝着这边而来,全都有功夫在身,脚步轻灵而又稳健。
仔细再听,他又听到金属擦碰的声音,这群人全都带着兵刃。更让他感到不妙的是,他从兵刃碰撞声中感受到一丝杀气,而且那股杀气明显是衝着这边来。
谢小玉转头看去,居然没有一个镖师感觉危险已经临近。
谢小玉不想抛头露面,却也不能眼看着这支车队出事。他运起传音之术,朝着为首那个老镖头轻声喝道:‘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让你手下那帮人做好准备。强盗马上就要过来了,有百来人,离此只有一、两里地。’“谁?”
那位老镖头大喝一声。
周围的镖师和趟子手们全都讶异看着他们的镖头。
“师父,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一个四十多岁的镖师关切地问道。
“你们没听到有人说话?”
老镖头神情凝重地问道。
“没有。”
“我没听到什么声音。r我也没有。”
众镖师纷纷回道。
老镖头脸色顿时一变,他随手从马鞍上取下一把铁胎弓,又取下一壶箭,大声喝道:“全都给我抄家伙,马上就有土匪过来了。”
说完这些,老镖头拎着弓、夹着箭,双手微微抱拳朝着四周拱了拱:“不知何方高人驾到,小老儿这厢有礼。阁下报信之德,在下没齿难忘。”
老头这副做派,让镖行的人一个个大惊失色。
“有人传音示警?”
那个徒弟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位高人说了,土匪离这裏也就一、两里地,我们快点做好准备。”
老镖头喝道。
底下的人顿时动了起来。
那些镖行伙计全都是这方面的熟手,立刻将大车全都赶到了一起,连同牲口一起护住。还有人拿来毛毡罩上大车,然后往毛毡上浇水,这是防备土匪抢不到东西,干脆放上一把火。
换成内地的土匪绝对干不出这种事,但是这裏就难说了,出没此处的土匪并非全都是汉人,也有不少羌狄,这些人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
老镖头的几个徒弟还从一辆马车底下取出强弓硬弩。
在内地,携带弓箭就是要造反,在这裏却没人会管。这裏的土匪全都骑马挽弓,镖行不备弓箭的话根本就是找死。
一阵忙碌之后,一切终于准备好。那些镖师和裕泰行的保镖严阵以待,但是过了好半天,外面一直没动静。
“眞的有土匪吗?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一个趟子手嘀咕起来。
“住口!”
老镖头怒目而视,这话说出来等于是不信任他,同时也不信任那个通风报信的高人。惹恼了高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r师父,我出去査探一下。”
一名镖师在一旁说道。
r不必。”
老镖头猛一摇头。徒弟的提议看起来稳妥,其实也是怀疑。
老镖头情愿虚惊一场,也不想惹那位高人生气。
话音刚落,突然一阵轻细的破空声传来,紧接着惨叫声从车队中传了出来。
r小心暗青子!”
老镖头大喝一声。
只见对面山岗上飞掠出十几个人,全都身穿夜行衣,黑巾蒙面,两侧腰际各挂着一个百宝囊,随手一掏就是一把暗器。
这些暗器形如枣核,两头尖锐,一把打出去如同冰雹一般,十几个人同时出手简直是狂风暴雨,让人避无可避。
车队这边的人一下子就倒下五、六个人,其他人顿时慌乱起来,纷纷躲在大车后面。
“不能让他们靠近!”
老镖头大吼一声,拉开弓连珠箭发,四枝箭头尾相衔地射了出去。
老镖头的几个徒弟反应也很快,纷纷开弓放箭,瞬间射杀几个土匪。
不过及时做出反应的人毕竟太少,等到那些镖师和保镖全都回神过来,几个土匪已经冲到近前,为首的一个土匪一剑斩了出去。
这一剑声势惊人,剑刃上喷吐出寸长的剑芒。
谢小玉原本并不打算出手,但是看到这个匪首,立刻知道自己不能不出手。
他捡起一颗石子,中指一弹,这颗石子如同劲弩所发,朝着匪首射去。
那位匪首在武者中也算一把好手,斩出的长剑瞬间回扫,只听到r铮”的一声轻响,石头撞在剑刃之上。
那个人只觉得长剑猛地一震,一股大力传来,手腕被震得又痛又麻,立刻知道“小心,有高手。”
这声提醒显然晚了,他身后的土匪纷纷从对面的山岗中冲了出来,已经没办法撤退。
车队这边总算稳住阵脚,只听到一连串弓弦声响,一枝枝箭矢疾射而出。
凡俗之中的争斗,拥有弓箭的一方绝对占据优势,那些土匪显然不是本地人,没在这裏做过案子,所以缺乏经验,只带了暗器,没带着弓弩,所以面对密如雨点一般的箭矢顿时慌了手脚。一些土匪武功不错,或是用兵刃格挡,或是闪身避开,但是并非人人都是高手,一阵手忙脚乱后,顿时有十几个人倒在地上。
不过那些有武功在身的土匪已经冲进车队,两边混战在一起。
谢小玉躲在散客中,跟着那些散客四散而逃,不过他的注意力却始终都放在车队中间的那辆大车上。
让他稍稍安心的是,那辆大车被团团保护着,旁边至少站着六个镖师,全都实力不错。
不过他还是得出手,这两边的实力相差得不只一点,那些土匪只是被弓箭射傻了,等他们适应过来,知道只要逼近之后就不会有事,车队这边就有麻烦了。
谢小玉随手在路边抓了一把野草运劲射出去。
那些武功练到高深之处的武者都能够飞花摘叶,他堂堂一个眞人更加不在话下。只听到半空中响起一阵紧急的嘶嘶声,那些草叶从四面八方朝着几个实力最强的土匪射去。
“飞花摘叶??不知道是哪位高人驾到?”
匪首大惊失色。刚才他接下那颗石子时已经知道有高手,只不过那颗石子射出之后就再也没动静,所以他以为那个高手只是路过,并不一定是那边的人,但是此刻他已经没有一点侥幸之心。
谢小玉怎么可能回答?又是一把草叶射了出去。这次他换了目标,转射那些实力稍微差一些的土匪。
一连串惨叫从人群中响起,十几个匪徒或者捧着手腕、或者抱着脚在那里哀号着。
喽啰果然容易对付。谢小玉立刻转变目标,又是一把草叶射了出去。
那群盗匪总共才百来人,被弓箭射倒一批,又被谢小玉利用草叶打伤不少,顿时落在下风。镖行和裕泰行的保镖也不是省油的灯,立刻知道机会难得,一个个拼命厮杀。
“撤!快撤!点子有高人相助。”
匪首高声喊道。
底下匪徒们早就想跑了,听到这话,全都且战且退。
此刻能够活下来的全都是有点能耐的人,这些人手持兵刃,一边跑,一边挡开射来的箭矢,倒也有条不紊,没显出什么败相。
“别追,这些不是普通的土匪。”
老镖头一边开弓放箭,一边阻止那些杀昏头的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