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现在这个时候谁敢随意离开寨子外出?”
敦昆立刻表示质疑,他是从常理推断。
“或许有谁召集各寨开会。”
莫伦想到了一种可能。
“现在怎么办?”
谢小玉问道,他毕竟不是苗人,对苗人的风俗习惯并不了解,万一做出错误的决策就麻烦了。
“你们先别动,我过去看看。”
天蛇自告奋勇,他是有名的散巫,和任何人都没什么仇怨,这一点莫伦、敦昆不能比。
“小心点。”
谢小玉提醒道。
天蛇点了点头,他既不施展遁法,也不驱散那片黄云,就这样径直走了过去,进入寨子。
“天蛇这么做是表示他没有敌意,也表明自己的身分,他是大巫,裏面的人只要没有发疯,绝对不会轻举妄动。”
莫伦怕谢小玉不懂,在一旁解释道。
“会不会是因为寨子裏面的人发现到异族的踪影,所以才这样警戒?”
谢小玉刚才就想问,现在才有机会开口。
“应该不会,如果防备的是异族,最好的办法是钻山沟。”
莫伦想都不想,立刻说道。
“没错,我们也是这样打算。”
阿克蒂娜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底下的黄云渐渐散开,天蛇站在寨子的墙头上朝谢小玉等人招手。
“我们过去,应该没事了,不过还是得小心警戒。”
莫伦说道。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飞了起来,速度不快,就这样慢悠悠地飞到苗寨上空。
寨子里的气氛仍旧很紧张,竹楼全都窗户紧闭,寨子里的人全都守在各自的屋子里,手里拿着刀剑弓弩,一副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模样。
此刻站在外面的是一个老苗,看上去颇为恭敬,但是眼神中同样充满警戒。
几个人落了下来,谢小玉和李素白故意落在后面,让三位大巫在前面。
“别怕,我们是来找人的,东面那座寨子是我大哥的。”
敦昆开口说道,这是刚才他们商量的决定。
这绝对说得过去,那座寨子是野寨,没有大巫镇守,如果让天蛇和莫伦认亲,看上去根本不像,而敦昆年轻,肯定会被人当成刚刚成为大巫,说得过去。
“那座寨子去年就没了。”
老苗脸上表情终于平和了一些。
“是怎么没的?我大哥的寨子没有大巫,所以一向都安分守己,绝对不敢和外面的人结怨,怎么会被人灭了呢?”
敦昆继续追问道。
李素白不引人注意地抬了抬手,悄悄地在老苗身上打了一道法诀。
原本老苗不愿意开口,但是他的脑子突然晕起来,不知不觉就开口:“我告诉你们,你们千万别对外面说,那座寨子是被巴塘吞了,而且不只是那座寨子,周围的这些寨子也一样,连我们都感觉喘不过气来,还好我们的头人是个大巫,而且还年轻,比巴塘那位还年轻,那个家伙总算有点顾忌。”
“巴塘?”
谢小玉看着敦昆,他虽然在苗疆待的时间不短,但他毕竟不是这裏的人,不可能对这裏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巴塘也是一座侗寨,不算很大。”
敦昆立刻说道,语气略带几分轻视。
“巴塘寨以前跟着龙王寨,不过算不上龙王寨的近支,所以得不到照顾,反而被压制得很厉害,每年进贡给龙王寨的东西就让他们喘不过气来,没想到现在也神气起来了。天蛇在各地游走,知道的事不少。
“小声点。”
老苗慌乱地连连摆手,他东张西望,好像唯恐隔墙有耳,好半天才低声说道:“现在不同了,龙王寨被灭,赤月侗和白衣寨走了,顺便还带走好几百座寨子,剩下的寨子里,巴塘寨绝对能排得上前面几号,再说,纳隆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搭上汉人,现在南疆不像以前,说话声音最大的是汉人,纳隆有汉人当靠山,当然用不着顾忌什么。”
“汉人?”
谢小玉的神情变得阴沉,道:“恐怕又是官府那帮人。”
李素白知道谢小玉一听到涉及官府就会极度恼火,连忙岔开话题,道:“那座寨子还有人在吗?”
“有,当然有,都在巴塘寨。纳隆现在正拼命扩大巴塘寨,一连建了七、八座石堡,据说还要建很多,这就需要很多奴隶,所以他四处吞并别的寨子,不只是东边那座野寨,周围已经有六座寨子被吞并了。”
老苗哀叹道。
“那些寨子难道没有大巫?”
敦昆感到很惊讶,什么时候野寨变得这么多?
“怎么没有?”
老苗瞪大了眼睛,眼神中充满愤怒和畏惧。
“他们都被纳隆杀了?”
敦昆立刻明白了。
老苗点了点头。
“搞什么鬼?大劫当前,不想着怎么对付异族,先开始杀自己人。”
谢小玉不由得皱眉。
“你好像没资格说这话。”
李素白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不是!我从来不主动挑起争斗,每一次都是反击,再说,我没兴趣吞并别人。”
谢小玉理直气壮,这番话一语双关,后半句话是说给莫伦和敦昆听的。
突然谢小玉转过头来朝老苗笑了笑,道:“你们肯定也感觉到威胁,所以你家头人偷偷躲了起来,对不对?”
老苗眼神闪烁,心中颇为挣扎,正和李素白打在他身上的那道法诀相抗,他不想开口,但是那道法诀逼着他说实话。
“算了,你不用回答,我明白。”
谢小玉不为难老苗,反正这事并不难猜。
那个头人如果留在寨子里,很可能会步另外六位大巫的后尘,反而躲在外面安全得多,如果纳隆敢轻举妄动,这座寨子固然保不住,但是他可以为族人报仇,对巴塘寨的人大叫杀戒,到时候就换成纳隆头疼。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小玉六人出了寨子,找了一个僻静地方说话。
“这个叫纳隆的人有问题。”
谢小玉第一个开口:“换成我的话,大劫将至,我绝对不会想着扩张势力,先不说树大招风,为了扩张势力结下这么多仇家,就不是明智之举,万一仇家为了报仇投靠异族怎么办?”
“有道理。”
敦昆第一个点头,道:“我和纳隆没什么接触,但我知道他是个擅长隐忍的人。”
“在龙王寨的势力范围内,不是阿克塞信任的人却能够活下来,全都是擅长隐忍的人。”
莫伦淡淡地说道,他是那个时代过来的老人,阿克塞最猖狂的日子他也经历过。
“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
李素白对各种可疑不感兴趣,他不是来替苗人伸冤的,他的目的是找人。
“那个老苗刚才说了很多有用的消息,第一是纳隆和朝廷关系密切,这必须搞清楚;第二,纳隆吞并别的寨子为的是得到奴隶,他好像在建造什么石堡。”
谢小玉看着三位大巫。
“咱们苗人没这个习惯,真有抵挡不住的大敌,咱们就往山沟里一转,建造石堡是西面康羌人的习惯。”
莫伦立刻说道。
“这就更可疑了。”
谢小玉摸了摸下巴,好半天才说道:“咱们兵分两路,莫伦、天蛇、敦昆,你们去探一下那几座石堡,看看那家伙在搞什么鬼,顺便找到那座寨子的人;我和李掌门去州府跑一趟,查一下是什么人和纳隆勾结。”
“那我呢?”
阿克蒂娜立刻问道,她不是苗人,也不是汉人,不管去巴塘寨还是去州府都很容易暴露。
“你留在这裏盯着这座寨子。”
谢小玉指了指身后。
“你担心这座寨子也有问题?”
阿克蒂娜觉得谢小玉的疑心病太重了。
“我只是小心点罢了,以前我因为不小心暴露了行踪,遭到对手的围攻,差一点连命都没了,有些事做错一次就够了,绝对不能再错一次。”
谢小玉一边说,一边看着李素白,那件事李素白也经历过。
阿克蒂娜盯着谢小玉,好半天终于确认这话没假,心想:看来这小子真的遭遇过什么,所以变得如此小心。
商量已定,众人随即分开,谢小玉和李素白一路,三位大巫另外一路,阿克蒂娜则隐入树林中。
飞出数十里,四下无人,李素白轻笑道:“你真觉得那个纳隆有问题?”
“或许有。”
谢小玉并不太肯定,他刚才暗中测算一番,并没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纳隆可疑的地方确实不少,不过这些可疑之处也有另外的解释,比如:此人压抑得太久,一旦时来运转,就立刻变得目空一切。
“那个纳隆必须有问题。”
李素白嘿嘿一笑,他和谢小玉都从卦象上看出他们要找的人和巴塘寨血海深仇,无法化解。既然已经决定收下这些人,就必须化解他们心中的憎恨,而血仇只有用血才能清洗干净。
“现在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和曾经痛恨的人越来越像了。”
谢小玉无奈地苦笑道。
“用不着我安慰你吧?”
李素白看了谢小玉一眼。
谢小玉当然不是想不通、会钻牛角尖的人,他只不过有点感慨,觉得人生充满无奈,地位越高,这种无奈就越多,不久之前,他刚刚为了面子而拆散一对情侣,现在又陷人死罪。
感慨归感慨,就算知道这样不好又如何?既然身处这个位置就得有所改变。
拿绮罗收徒弟的事来说,谢小玉知道是面子之争,但是仍旧得争下去,这不只是他和绮罗的面子,也是霓裳门的面子。
“反正这个纳隆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小玉自我安慰道。
随口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一位大巫的命运,此刻的谢小玉已经是人族中最顶尖的几人之一。
州府还是那个州府,不过现在比以前繁华很多,城外几十里就已经人声鼎沸,比临海城最繁盛的时候还热闹许多。
不过这裏的房子非常简陋,比临海城的竹楼还简陋,好一些的不过是夯土的房子,次一等的是茅屋,更多的是帐篷,这裏的帐篷连成一片,一眼望去,四周的群山全都像打了补丁一样。
“真搞不懂他们怎么养活这么多人。”
谢小玉一边走,一边摇头。
此刻谢小玉早已经改换装扮,一身素色缎袍,腰间挂着玉佩,上面法力隐隐,显然是一件法器,一副豪门公子的做派。
李素白也已经改头换面,变成四十多岁中年人的模样,而且五大三粗,看不出一点道气,反而更像是武林中人,他一直背在身后的长剑也变成一把恶俗无比的金丝大环刀。
“粮食有的是,我中州一地万年积累下来,也能让数十亿百姓吃喝十几年,朝廷占据中土膏腴之地,手中粮食更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这裏才多少人?”
李素白用传音之法回答。
谢小玉默然点头,他确实有些小看世俗皇权的力量。
穿过城门,走在正对城门的大街上,李素白轻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找一个人先问问情况。”
谢小玉随手朝着地面打了一道信符,信符一下子钻入土里。
做完这件事,谢小玉朝着四周看了看。
作为州府所在地,这座城里肯定少不了酒肆茶楼之类的地方,因为大劫临头,很多人感觉朝不保夕,变得颓唐荒废,所以这类地方人最多。
谢小玉走进一座酒楼,向店小二要了一间临街的包厢,点了几道小菜之后,打开酒楼的窗户在那里等着。
一会儿的工夫,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快步走到刚才谢小玉等人站立的地方。
“我们在这裏。”
谢小玉探出身子,朝少年招了招手。
少年脸色阴沉,显然不太想看到谢小玉,但他还是上了楼,敲门进入包厢。
将少年让了进来,转身叫小二上菜,等到菜全都上齐后,谢小玉反手带上门,朝少年拱了拱手,道:“张前辈,别来无恙。”
少年看似年轻,实际上却是道君,此人姓张,名云柯,是天剑山派驻在道府的联络人,更是一峰之主。
当初谢小玉刚来南疆,张云柯和另外三位道君来犯,结果被他、罗老、玛夷姆、莫伦、天蛇和敦昆连手擒获,另外三位道君现在已经跟了谢小玉,成了他的手下;张云柯身分不同,只得在他的神魂中下了禁制,再放走他。
原本他们打算让张云柯当探子,但最后并没派上用场,后来剑宗重现,一出场就震惊各方,继而太虚门表明立场,站在谢小玉和璇玑派这边,剑派联盟解散、曹家失去皇位、万象宗遭到打压,局势瞬间逆转,张云柯就更派不上用场。
这是谢小玉和张云柯第二次见面。
张云柯再不痛快也不得不来,天剑山和碧连天已经结盟,还从谢小玉这裏得到两千多艘飞天剑舟,两边化敌为友,他就算有再多的怨愤也不敢得罪谢小玉。
“找我有什么事?”
张云柯冷着脸问道,他不看谢小玉,而是看着李素白。
张云柯没认出李素白的身分,改变了模样的李素白给他的感觉普普通通,就像平凡人,但是他偏偏看不透,身为道君,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我请你过来,是为了打听巴塘寨的事,这座寨子最近好像很肆无忌惮,听说那个头人和朝廷中的某些人关系密切。”
谢小玉直截了当地问道。
“巴塘寨?”
张云柯思索了起来,他堂堂道君,怎么可能在意一座小寨子?
在他眼中,所有的苗寨都是土寨子。
好半天,张云柯总算有些印象,道:“这座寨子的头人是不是叫纳隆?”
“没错。”
谢小玉夹了一块鱼肉进嘴裏,等着张云柯的回答。
李素白早已经大吃起来,既然演戏,他当然要演得像一些。
“这个人是六王爷那边的关系,听说他很能办事,这边缺什么,用不着开口,他立刻就能帮忙办好,所以很多人喜欢他。”
张云柯不敢告诉谢小玉他就是欣赏纳隆的人之一。
身为天剑山派驻在道府的代表,张云柯的地位很特殊,远在一般道官之上,纳隆要结交道府中人,怎么可能少了他?
“六王爷?”
谢小玉脸色微变。
“曹家坐那张龙椅六百多年,势力早已经根深蒂固,这一次又不是改朝换代,没有立新的皇族,皇位空缺,所以你们一出海,曹家就偷偷联络旧日重臣,朝廷上下那些官吏也需要有人帮他们撑腰,两边一拍即合。”
李素白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解释道。
张云柯听到这番话,越发确信眼前这位中年人是高人改扮,暗自庆幸没有轻举妄动。
“这就怪了,难道没其他人对那张龙椅感兴趣?”
谢小玉问道。
“有,很多昔日皇族也都四下串联,还有一些新晋真仙的亲族也看上这个位置,现在朝廷乱得很,各种势力错综复杂。”
李素白随口闲聊。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谢小玉头大了。
当初谢小玉留着朝廷,就是因为朝廷对世俗的影响力不小,他原本还想中土有太虚门可以让一部分人族得以保全,朝廷退入南面和西南面的深山中又可以保全一部分人族,没想到结果变成这样。
“中土的事肯定得由你来管。”
谢小玉看着李素白。
“怎么管?你觉得退入南疆真的能保住那些人?”
李素白自有打算,这时候接管朝廷,根本就是背上一个大包袱,更令人头痛的是,大劫一起,人族必然损失惨重,到时候太虚门就要背负大量的业力。
历次大劫,最辉煌、势力最大的门派往往最先毁灭,除了目标大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家大业大,手下的人很容易遭到屠杀,而人死得多了,没能保护这些人安全,那些门派就要背负业力。
佛门的因果之说并不是虚妄,确实有其道理。
“别以为我不知道,太虚门精研神道之法,肯定也有滴血重生的法门,怕什么人多?”
谢小玉猜李素白是搪塞。
“说得容易,土蛮那边正好少了一个人,所以弄了个新人顶上来,我们这儿可没少人。”
李素白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修练神道,只要到了大长老一级,就能够不死不灭,和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天道不灭,神道不毁,人就不会死,土蛮大长老拉古托先是形神俱灭,然后族人全部被杀光,信仰的人一个都没了,这才是真正死亡。
没有神位空出来,想凭空多出一个神位不是容易的事。
张云柯听着,心早已经提到嗓子眼,此刻他已经猜到这个五大三粗、如同保镖的人十有八九是太虚门掌教李素白。
“我替你们家祖师爷不值,他老人家英雄了得,没想到后世的徒子徒孙却畏首畏尾。”
谢小玉和李素白闹惯了,李素白和他的关系仅次于陈元奇,远在玄元子之上,所以他并不担心李素白会翻脸。
可惜谢小玉的激将法没用,李素白毫不在意地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家祖师爷的为人,他一向都说自己是混蛋,而且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谢小玉无语。
“还是想想怎么救人吧!”
李素白笑道。
“有敦昆他们在,问题不大,真正的麻烦是怎么让纳隆罪有应得。”
谢小玉当着张云柯的面倒是可以说真话,他和李素白来这裏,一是想看看有什么人和纳隆关系密切,二是为了罗织罪名。
“等一会儿去道府衙门问问。”
李素白身为天下第一派的掌门,肯定不会是善男信女,玩这一手绝对驾轻就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