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的马车行走在山林内,继续朝着青阳城的闹市前进。
风穿梭在山林中,风中夹杂着各种声音,来自树叶的婆娑声,来自鸟兽的鸣叫声,来自行人的脚步声,还有——
“救命啊,救命啊。”就在他们快要穿出山林时,一阵微弱的呼救声传了过来。
“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喊救命。”最先听到声音的是梨秋雪,她停了下来仔细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后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一位老婆婆坐在地上,似乎被脚下的石子绊倒了。她身边摆着一个药篮子,篮子内的草药零零散散落了一地。老婆婆一边呼喊着救命,一边努力将草药捡回篮子。
“婆婆,你怎么了?”梨秋雪上前帮助老婆婆捡草药,并询问缘由。
老婆婆是住在山里的孤寡老人,原本有个老伴,但是一年前去世了。老人膝下既无儿女,也无子孙,偶尔上山采药去市集卖点儿钱买粮食。最近天气寒湿,老人家骨头疼,在路上摔了一跤,便站不起来了。
“雪儿,怎么回事?”随后跟来的梨白泽询问情况。
“爹爹,这位婆婆的脚受伤了,暂时不能走路,我想送她回家。”
“老人家,您住哪里?”
“我就住在这林子里,在前面三里地的一座小木屋里。”老婆婆指了指方向,那个方向正好和镖局的方向相反。梨白泽有些为难,因为送老人家回去的话会误了回去的行程。
“爹爹,我和少秦送婆婆回家,你们继续赶路,等我们把婆婆安顿好了再跟上你们。”
“把你一个人留下来,爹爹不放心。”梨白泽一开始有些不放心,但很快就从梨秋雪噘起的小嘴看出了什么。
这丫头是想支开他们,和楚少秦单独相处,果然是女大不中留啊!
“好吧,你们送这位婆婆回去,再跟上我们。”梨白泽妥协道,他看着梨秋雪满意的笑容,转身离开了林子。镖局的其他人也跟随在他身后,继续赶路回镖局。
楚少秦将老婆婆背了起来,梨秋雪则提着药篮子走在他前头,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婆婆指引的方向走去。
“婆婆,我叫梨秋雪,他呢,叫白少秦,你觉得我俩般配吗?”梨秋雪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楚少秦。
老婆婆看了看楚少秦的侧脸,忍俊不禁。
“你俩郎才女貌,挺般配的。”
“就是,我也觉得我俩挺般配的。”
楚少秦一路听着她们的对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老婆婆家的木屋外有一圈篱笆,篱笆内摆着许多架子,架子上都是草药。梨秋雪和楚少秦走进篱笆时,一股药味扑鼻而来。
“秋雪姑娘,你帮我去把门前第二个架子上的草药拿过来。”老婆婆坐下来之后,指了指门外的架子。
梨秋雪转身前去找草药,而老婆婆拽着楚少秦的手让他留下来:“我看你一路不说话,是不是看不上人家小姑娘?”
“……”
“我看那姑娘挺不错的,天真善良,乐于助人。”老婆婆说这话的时候,楚少秦满脑子浮现着梨秋雪虐待他的画面,不由得笑得嘴角抽搐。
“婆婆,我找到了,是这个吗?”翻了很久的梨秋雪终于找到了婆婆说的草药,她端着草药小跑而来,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
楚少秦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晃神,或许她真的很天真善良,只是对他粗暴而已。想到这一点,楚少秦更头疼了。
梨秋雪帮老婆婆把鞋子和袜子脱了,她一边帮老婆婆揉脚一边帮她 敷药。
楚少秦呆呆地看着她,觉得这一刻的她比以往都要可爱,这种可爱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楚少秦心弦一动,也蹲下来一起帮忙。
另一边,梨白泽回到正大镖局的时候,门口看守的人不知所踪。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他急忙领着大伙冲进宅子。宅子的大门随着他们的进入被关闭,关闭大门的是一直守在门后的几名士兵。镖局内的其他人都被士兵捆绑着,跪在露天大院内。
“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们的人。”前些天逃过一死的士兵指着梨白泽,他带来了数百名士兵,密密麻麻地包围在镖局内部。梨白泽抬头望向阁楼瓦顶,殿堂和厅堂楼上都匍匐着弓箭手。
“你们想干什么?”
梨白泽张开双手拦住身后想要冲上前救人的同伴。
“把楚少秦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们一命。”坐在椅子上的头领扬唇一笑,他动动手指,几名属下将刀架在了小李的脖子上。
“我们这裏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看来你们家人的性命还不如一个逃犯的性命重要。”头领打了个响指,大刀落下,小李的头颅滚落到了梨白泽的脚下。
“小李!”被绑在院子里的人挣扎着,而梨白泽紧紧攥着手里的大刀,内心陷入了挣扎。
楚少秦现在和梨秋雪在一起,如果他告诉了他们楚少秦的下落,就等于让自己的女儿跟着楚少秦一起送死。可如果不告诉他们,那么镖局的其他人都会变成替死鬼。一边是自己女儿,一边是镖局的人,到底该如何 抉择?
“还是不肯说?那再杀一个。”头领嗔笑道,摆摆手,挥刀的士兵又砍了一个人。那些都是和梨白泽出生入死的弟兄,他们看出了梨白泽的苦处,但谁也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还是不肯说?”
“我跟你拼了!”梨白泽终于抽出大刀,在士兵的大刀落下之前刺死了对方。似乎并不慌张的头领露出瘆人的笑容,他身后的精兵将他包围其中。另一批人马从镖局四面八方涌出来,展开了一场厮杀。
楚少秦和梨秋雪安顿好老婆婆的时候,天色已晚。老婆婆挽留他们留宿一晚,待天亮了再启程。楚少秦也认为半夜在路上不安全,便劝说梨秋雪先暂住一晚。
梨秋雪望着昏暗的天色,只好同意。那一晚,梨秋雪总觉得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次日,他们告别老婆婆,回到了青阳城。青阳城内的人看到他们都纷纷躲闪,就像遇到瘟神一样。
梨秋雪原本以为他们是害怕自己捉弄他们,可街上不少人都在议论着正大镖局。梨秋雪担心镖局出事,便加快了步伐往家里走去。
镖局的门紧紧关闭着,上面贴了两道封条。梨秋雪直接撕了封条,推门而入。就在大门敞开的那一刻,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镖局内尸骸遍地,一股腐臭味迎面冲来。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宅子各个角落,他们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和地上的暗红混为一体。尸首上插着羽箭,飞满了苍蝇蚊虫。半晌,梨秋雪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幕,往后趔趄一步,跌入楚少秦的怀里。
楚少秦看着地上成堆的尸体,顿时说不出话来。
“爹爹?爹爹!”梨秋雪发疯似的跑进大宅,她在尸体堆中寻找着梨白泽的身影。她哭喊着,不停地将反趴着的尸体翻过来看看是不是梨 白泽。
她找遍了所有的尸体,终于在殿堂的椅子上看到了梨白泽。他用大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坐在那里一样。梨秋雪朝着那方向奔去,却被门槛绊倒,狠狠地摔了一跤。
“秋雪。”一直跟在秋雪身后的楚少秦急忙上前搀扶她,而她站起身便推开了楚少秦,快步跑到梨白泽身边。
“爹爹,爹爹,你醒醒,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会这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爹爹,你睁开眼睛啊。爹爹,你不要丢下雪儿一个人,雪儿就剩下你一个亲人了,爹爹,爹爹……”梨秋雪泪如雨下,她不知所措地抓住梨白泽的手臂,大哭起来。梨白泽的大刀倾斜落下,身体也朝着梨秋雪的方向倒去。
“爹爹,你怎么了?爹爹……”梨秋雪大哭起来,她娘去世的时候她还不懂事,只是哭着喊娘怎么还不回来。而现在,她清楚地知道,她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也要离她而去了。她的心就像被人撕碎了一般,再也无法愈合。
“雪儿……”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梨白泽隐隐约约听到了梨秋雪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双眼,一说话却咳出一口血。
“爹爹,你还活着,太好了,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你不会有事的。”听到声音,梨秋雪急忙抓住梨白泽的手,努力想要将其扶起。而梨白泽却像有千斤重,无论她怎么努力,最后还是失败。
“雪儿,不用了,爹爹不行了。”梨白泽气若游丝,他看着整个镖局的人都被灭了,面容惨淡,“爹爹保护不了镖局的人,也没有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了。只是,爹爹舍不得你,爹爹还想再看雪儿一眼。”
“爹爹,雪儿不准你说傻话,你不会有事的,雪儿不准爹爹离开,不准。”梨秋雪抽噎着,摇着头,生怕下一刻他便没了气息。
“少秦,雪儿我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梨白泽紧紧地抓住楚少秦的手腕,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在看到楚少秦重重地点头后,他面带微笑,闭上了眼,握住楚少秦手腕的手也缓缓地松开,沉闷地落地。
“爹爹——”梨秋雪歇斯底里地喊着,最后受不住刺|激昏厥了过去。
梨家一夜被灭门一事在青阳城传得沸沸扬扬。有些人说是因为他们得罪了朝廷的人,有些人说是因为他们窝藏罪犯,还有些人说是他们忤逆了皇上楚傅的意愿。城内的人们对梨秋雪原本就不待见,这下梨家只剩她一人,更是没人搭理。
梨秋雪想将镖局八十口人厚葬,但是家里的所有钱财都被官兵卷走了。他们家除了空宅子之外一无所有。梨秋雪想跟其他镖局的人借钱,但其他镖局的人都将她赶了出来。没有梨白泽为她撑腰,她连过街老鼠都不如。那一刻,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无助。楚少秦不愿意看到她被人欺负,便拉着她走,不让她到处奔波借钱。
再后来,楚少秦去借了一辆板车,他花了三天时间才将镖局所有人都推去林中埋葬好。因为没有钱刻碑、建灵堂,他们只好自己去砍伐木材,做成木碑,并在上面刻上死者的名字。
自从正大镖局八十三口人被杀之后,梨秋雪就像变了个人,平时活蹦乱跳的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楚少秦和她说话的时候,她也只是用点头和摇头答覆。梨白泽的死似乎对她刺|激很大,楚少秦心裏十分自责,却不能告诉她这一切的缘由。
“雪儿,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吃点儿东西好吗?”楚少秦从集市里买来几个馒头,他递给跪在坟前的梨秋雪。自从梨白泽死后,楚少秦便唤梨秋雪为雪儿。梨白泽生前喜欢这样唤她,他不想她再也听不到别人这样唤她。
披麻戴孝的梨秋雪一言不发,她摇着头,继续守在梨白泽的墓碑前。
初春的雨骤下,沾湿了衣裳。楚少秦急忙找来一把伞,挡在梨秋雪头顶。他担心她的身体,却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什么。如今她遭受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丢下她不管。
“雪儿,你爹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样子,他一定会心疼的。”
“爹爹走了,我的心也很疼。”梨秋雪终于开口说话,一行泪落了下来。她再也哭不出声,却让人心疼。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雪儿,你还有我。”楚少秦蹲下身,抓住梨秋雪的肩膀,逼她和自己对视。梨秋雪涣散的双瞳渐渐聚焦,她看着眼前被大雨淋湿的楚少秦,忽然发疯似的推开了他,愤怒地嘶吼起来。
“都是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要留在婆婆那里过夜,我也不会赶不回来,我也不会救不了我爹。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我爹,你还我爹的命,你还我镖局八十三口人的命!”梨秋雪抽噎着,跪坐在混着雨水的泥土里,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可以怪谁,不知道可以恨谁。一夜之间,她从集千万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变成了孤儿,这样的痛苦仿佛无从适应。
楚少秦没有回答,他踉跄着站稳,默默地立在梨秋雪身后。
他深知自己是罪魁祸首,而他也不敢坦白,只得任由愧疚与煎熬吞噬着自己。
这种情况并没持续多久,某天,梨秋雪上街转了一圈回来,双眼通红,握紧双拳,对楚少秦道:“我终于知道镖局惹上什么麻烦了!”
楚少秦闻言一愣,以为梨秋雪终于想通他才是罪魁祸首,正准备承认,却又听她道:“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了其他镖局的人,听他们说,我们家是因为得罪了皇上才惨遭灭门。爹爹从未做过不法勾当,我不知道这个昏君为什么盯上了我们镖局,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是……他们当面跟你说的?”楚少秦有些心虚地问道。
“不是。”梨秋雪摇摇头,“是我去买爹爹最喜欢的糕点时,恰巧遇到他们,在一旁偷听到的。”说着,梨秋雪难过地低下了头。
楚少秦见她再次沉入悲伤中,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别难过,我会帮你的。”
梨秋雪闻言抬头,紧盯着楚少秦的双眼,满脸都是信任和感激。
楚少秦见状,心中的愧疚越发深,更不能将真相说出口。
他害怕看见她失望的表情。虽然不知道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但他也终于松了口气,如果可以,他愿意骗她一辈子,也愿意照顾她一 辈子……
终于找到仇人,梨秋雪也像是在黑暗中找到光明,得以继续前进的动力。她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沉声道:“爹爹,我一定会替你们讨回公 道的!”
此时此刻,她心裏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前往都城,杀了狗皇帝 报仇!
为了防止梨家被人侵占,梨秋雪和楚少秦收拾包袱离开前,将所有的门都上了锁,随后又把所有的钥匙埋在了后院的梨树下。这个藏钥匙的地点只有他们俩知道。
雁都和青阳城之间隔着一座龙山,龙山上土匪成群,就算是官兵也不敢惹山上的土匪。楚少秦原本想绕远路避开龙山的土匪窝,而梨秋雪不愿意绕远路,觉得耽搁了时间,决意走捷径。楚少秦拗不过她,只好尾随在她身后一同上了龙山。
一路上没有落脚的客栈和小店,他们的粮食和水很快便没了。为了活着到达雁都,两人饿了便摘山上的果子吃,渴了就找泉水喝。
大概是在第三日的时候,他们碰到了在溪里洗澡的土匪群。土匪们见有两个人从丛林里走出来,急忙潜入水中。
待梨秋雪蹲下身用手舀水喝的时候,一个光着膀子的土匪哗的一声从水底冒出来,他一把抓住梨秋雪的手往水里拽去。梨秋雪猝不及防,扑通一声掉进水里。楚少秦反应过来时,溪水里别无他物。
“雪儿,雪儿!”楚少秦四处张望着,日光落在水面,水光斑驳。不远处,有几道像鱼儿一样的影子渐渐游走,在那几道影子中间还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楚少秦深吸一口气,跳入溪内,追着那群影子。
梨秋雪并不会游水,所以在水下的时间长了便陷入昏厥。陈三将她从水里抱出来的时候,她安静得像一只小猫,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沉睡着。
陈三是龙山土匪窝的头,虽是土匪,却盗亦有道,从不劫持穷苦人家,也不杀人放火,对于看不过眼的事情会拔刀相助,山上的弟兄们在他的带领下也是安分守己。龙山上好吃好喝,什么也不缺,唯独缺的就是一个压寨夫人。
陈三从不劫持民女,但他在水底看到梨秋雪时有一种莫名的悸动。
“喀喀!”被水呛到的梨秋雪突然咳了几声,醒了过来。她一睁开眼便看到抱着自己的陈三,他皮肤黝黑光滑,如同泥鳅,一双带着杀气的剑眉下,眸如深潭,他的右脸有一道刀疤,让他看上去有一丝骇人。
“小娘子,你醒了?”陈三的声音很是温柔,但鉴于有刀疤,总让人觉得他面上透露着阴郁。
“压寨夫人醒了!”闻言,跟在陈三身后的土匪们开始起哄。他们一个个光着膀子,穿着灯笼裤,身上的水一路淌着。
“小娘子?压寨夫人?”梨秋雪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土匪绑了。她急忙挣扎起来,捶打着陈三的胸膛。而陈三双臂一紧,将她更紧地搂在了怀里,接着直接将她往肩上一甩,扛着她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放开我,少秦呢?你们把少秦弄哪里去了?放开我,少秦救我,少秦……”梨秋雪挣扎着,危急时刻,她满脑子都是楚少秦。
陈三突然怒了,他将梨秋雪甩下来,并抓住她的双手按在石壁上。
“从今天开始,你只能喊陈三,只能喊我的名字,不准喊别的男人的名字!”陈三顺着她的手腕看去,手腕上的铃铛上刻着一个“雪”字,又道,“以后我就叫你雪儿。”
“报寨主!我们刚抓了一个从水道出来的男人,你看怎么处置?”就在此时,几个土匪押着从水里钻出来的楚少秦走到陈三面前。
陈三看了报告的人一眼,松开梨秋雪,朝着几人走去。
“少秦,救我。”显然梨秋雪也看到了楚少秦,她正欲朝他跑去,但另外两名土匪眼疾手快地将她拽了回去。
“你就是少秦?你跟她认识?”陈三走到楚少秦面前,伸手抬起楚少秦的下巴,端详他的相貌。
“小白脸一个。”陈三松开手后,嗤笑道,“你喜欢他?”说完,不等梨秋雪作答,冷冷地下了决定,“拖下去,杀了。”
“你敢杀他,我跟你拼命!”梨秋雪反驳道。
她踢着腿,却被身边的土匪拽着,怎么也够不到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