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然二和孙越泽把老太太搀扶进房间之后,王坚和大伟也跟着走了进去,而且大伟为了这个乐子,居然以他千金之体端起茶倒起水来,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像极了慈禧老佛爷鞍下的那匹白龙马。
而王坚则仔细端详着那挂坠里的泛黄照片,如果没有意外,那个男人就是他的老爹兼师父——王三一,也就是村里人嘴裏的老木匠。
不过与后头土布衣裳草绳鞋的老木匠不同的是,照片上的他,真的是帅出了一种风格,甚至可以单单从一张照片上看出风骨这种东西。还有那身规规整整的西装,虽然看不到做工如何,但是从合身程度来看,肯定不会是垃圾堆里捡来的便宜货。而他旁边那个身着洋装的年轻女孩,看样子最多也就十八九岁,脸上带着少女的青涩和妩媚,两个人站在一起相当合拍。
这个女孩呢,应该就是现在坐在桌子旁边用手撑住额头的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时光已经把她年轻时的倾世容颜雕刻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可却硬生生地合了玛格丽特在《情人》里说的那样,被时光雕刻后的美丽其实比最初的美丽更有一种特别的韵味。
“你……好点没?”王坚把水杯轻轻地往前递了一下,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餐巾纸放在老太太的面前:“我觉得我爸总是有原因的。”
“你长得不像他。”
老太太总归是见惯了风雨的人,在沉浸在悲伤一会儿之后,她慢慢地开始恢复了,用纸巾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水之后,抬起头异常慈祥地看着王坚:
“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们的气质太像了。”
王坚颇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我被老爹一手调|教大的,应该会有影响吧。”
“我遇见阿一的时候,他比你还小上几岁。”老太太颤抖着手摸了一下王坚的脑袋,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亲儿子:“跟你一样精神。”
接着,老太太絮絮叨叨就把深藏在自己心裏多年的故事,当着两个学生的面,用一种讲故事的语气娓娓道来。
那年是一九六零年,那时候的老太太还是叫刘惟因,家里因为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所以因为局势问题而不得已移居到了美国,投靠了当时作为法学教授的亲叔叔。那时的刘惟因还刚刚满十八岁,因为家学渊源的原因,所以她几乎和本地的孩子没有任何的差别,很快就融入了这片陌生的土壤,并且以十分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而也就是因为这样,她认识了当年刚刚去到美国的王三一。
王三一当年刚去美国的时候,身上分文没有,就像王坚刚踏入这片土地时候的样子,而师徒父子的路似乎有些惊人的巧合,就在他像没头苍蝇到处乱窜的时候,认识了刚刚高中毕业等待升入大学,而在大学周围打工熟悉环境的刘惟因。
那时的王三一,就和现在的王坚一模一样,穷且有着让人发指的扭曲价值观,认定的东西绝对不会有任何更改,而且不是自己亲手赚来的东西也绝对不会碰。不过那个看似从乡下来的拧巴小子却有着让人瞠目结舌的能力,不但英语流利,甚至还精通法律和史学。
故事之所以能成为一段故事,那就是因为它是一个具备人物、时间、地点、起因、经过、结果的完整体系,缺了任何一项,都会成为一种阴差阳错。
王三一当时缺钱,且不接受任何救济,刘惟因缺少的则是一个能和她交流她所感兴趣的法学的人。所以性格直爽的刘惟因在卖了一瓶可乐给王三一并聊了一个下午之后,直接邀请他成为了自己的家庭教师。
那一天,正是王三一二十一岁的生日。
于是,在之后的一年零九个月的时间里,唯一在枯燥的法学之路上与刘惟因做伴的人就只有王三一,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她还发现王三一除了脾气倔强之外,真的是没什么缺点。细心、大方、开朗,写得一手好字、拉得一手漂亮的小提琴、会弹钢琴,甚至还能在报刊上零星發表一些他用英文写的小诗来补贴家用。
总而言之,王三一就像一个浪漫的不堪束缚的诗人,充满着浪漫主义气息。刘惟因最爱干的事,就是每天在放学之后和王三一一起做着那些遥不可及的梦,听着他对未来的种种设想,然后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的身后,追随着他寻梦的脚步。
而且最让刘惟因痴迷的,其实就是王三一给她的那种旁人无法给予的安全感,这种感觉让她每天就像是沉醉在浓烈的酒浆里似的,昏天暗地不能自已。
渐渐地,仰慕变成了爱慕,而爱慕变成了痴迷。每每看到王三一在自己面前充满信心的一颦一笑,她都会情不自禁地设想自己会成为三一世界里的女主角。
当然,久而久之,虽然她和她的三一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实际上他俩已经和情侣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而且王三一也因为出色的论文和答辩而被她的学校破格录取成为了研究生。两个人也成为了当时校区里最有名的一对男女,男的高大帅气文质彬彬,女的秀美贤惠小鸟依人,总之每当他们俩牵着手走在学校的林荫小道时,总是会接受许多许多羡慕的眼神。
不过很多事情总是能被一些老话俗话迅速地言中,比如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就在刘惟因准备鼓起勇气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一个女人突然插入了她和三一如诗如画的感情中。
那个女人有个俗气的名字,叫朱长玲。她其实最开始还是刘惟因最最要好的朋友,她的家境十分好,好到可以在扇了当时飞车帮里的一个大人物的儿子的耳光之后,那个大人物还得亲自上门道歉的地步。
而且她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漂亮到可以让已经很漂亮的刘惟因在她的面前相形见绌。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突然插入了刘惟因和王三一的故事里,让本来风平浪静的故事,顿时激起了惊涛骇浪。
她在这裏头扮演的角色其实并不光彩,用强取豪夺都不为过,也因为这样,两个曾经最好的姐妹因为一个男人而分崩离析。不过王三一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因为朱长岭打了刘惟因一巴掌,他居然可以只身一人从朱长岭戒备森严的家里把她给揪出来,让她当面给刘惟因道歉。
可越是这样,朱长岭却越是对王三一死心塌地,各种殷勤各种勾引,最后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她甚至跪下来求过刘惟因。
这种事时隔五十年之后说起来,自然云淡风轻,可当年却让刘惟因从头到脚得不知所措了,她不是没和王三一说过这事,但是本来想表白的她却再也没敢再提起这件事。
最后也许是她的脑子搭错了一条线,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自己送给王三一之后的第二天,毅然决定去英国学习经济学,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留下任何话,就这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