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再次把发生在马家浜的惨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和马福庆所说的话一印证,案情便豁然开朗。“那你老婆呢?你为什么要害她?”这是整个案件中青木最不解的部分。水位渐渐退了下去,马福庆把吊着的手臂放下来,稍微活动了一下,靠着铁栅栏颓然坐了下去,喃喃地说着:“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本来她可以跟着我享福的,只要她什么都不要管就好。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鼓励我、一直陪着我。我永远忘不掉我们一起住桥洞,在电子市场门口卖碟、被城管追来追去的日子。可是她不该管那么多,她不该管我卖粉的事情,她只要享受就好了,我会给她买最好的化妆品,住最大的房子。她不该总是劝我收手,更不该说要去报警……”“原来如此。”青木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环节,“你老婆发现了你贩毒的事情,多次劝你收手,甚至以报警要挟,所以你就起了杀心,假意答应她,和她一起回了老家,伺机下手。”“正好你要报复你妈和你弟弟,于是就设计了一个局,利用你弟弟害死了你老婆,又利用你妈护子心切,让她成为帮凶。你故意将尸体抛尸在庐县,然后去庐县老影壁巷捡了个用过的避孕套,扔在现场,嫁祸给了当时刚刚嫖娼回来的倒霉蛋杨保国。”青木想起在庐县看守所里见过杨保国,当时他只和杨保国打了一个照面,就断定杨保国不是凶手,因为杨保国绝望时,意识里依然又一个真实的“我没有杀人”的信念。“很巧的是,那个被你嫁祸,差点被判死刑的杨保国是个瘾君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吸的毒都是从你那儿买的吧?表面上你们之间互不相识,暗地里却是熟悉的客户。”青木继续分析道,“你和他在合作上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也许你觉得这个人的瘾太大了迟早要出事,所以你早就想除掉他了。那个用过的安全套根本不是你随手捡来的,而是你跟踪杨保国后特意拿来的。”“先是逼疯了你弟弟,用你的疯弟弟来膈应你妈,然后利用你老娘和你弟弟杀了你老婆,又把杀人罪名嫁祸给了杨保国。即使最后被查出来杨保国是冤枉的,杀人的也是你弟弟,而你顶多是个帮凶,又因为你弟弟是神经病,所以检方很可能不起诉,反正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有事。”“真是个完美的犯罪计划啊!”青木感慨道。马福庆说:“可惜我还是漏算了一招,我没想到会在你那里遇到警察。”“难怪!”青木想起马福庆当时见到胡杏的情景,而他什么都没做就留下一千块红包,一点也不像个农民。“看样子你连我都算计进去了,你来找我也是你犯罪计划的一环?”“当时我确实是每天做噩梦,梦见我老婆来找我要她的头。”马福庆说,“我听说过你,你很邪乎!我想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去我家,也许能发现我弟弟杀人的蛛丝马迹。就算你发现不了,我也会帮你发现的。那样,我娘为了保护我弟弟,一定会想办法弄死你。”“我明白了!”青木点点头,“把你老婆的头埋在你家院子的槐树底下,根本不是你老娘想出来的,而是你的主意。你骗你老娘说把人头埋在槐树底下,冤鬼就不会找上门来,其实你的目的,就是等着让我来发现线索。然后就等着你娘把我弄死,她后半辈子就只能在牢里渡过了。”“不,不会。”马福庆摇头说,“我不会让她把你杀了。我会在暗中帮你,等你杀了她,然后我再替她报仇。我是个孝子嘛!”青木忽然觉得有点恶心。无论是药婆捏着兰花指自以为佛,还是穆卡大声宣读他为了那片土地的奋斗誓言的时候,青木都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这些人即可怜又可恨。而这个马福庆,却让他觉得恶心。马福庆说到他是个孝子的时候,又憨憨地笑了,就好像正得到全村人的表扬一样。他在黑暗中摸索一阵,从地上站了起来,说:“我在你那里遇到了胡警官,我就觉得要坏事。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并不坏,甚至比我设想的还要好一些。除了杨保国那小子被无罪释放这一条,其他的都很好。”青木说:“所以你就在看守所里杀了杨保国!我就说嘛,他怎么会选择用湿纸巾把自己捂死这么惨烈的自杀法呢!”马福庆说:“这家伙太贪了。他不死,吴中的整条线都要出问题。”青木说:“你也该死了。你不死,我都快被你恶心死了。”马福庆愣了一下,然后嘿嘿一笑,忽然就好像脑子清明了一样:“我知道你的手段,从你来我家里那一次我就发现了。我弟弟拿着斧子乱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本事了。而且你能弄死药婆,那你一定比药婆厉害。所以我现在已经上了你的套儿了对不对?”“你们的那一套东西,我也知道一点,就是控制人的精神,让人产生幻觉,只要意志力坚定,你们要得逞就很难。我知道我现在看到的有真的有假的,真真假假的,但不管怎么样,我只要认定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只要我不管,不动,就不会受幻觉的影响。我不动,就不会去跳楼,也不会去给我的朋友打电话删除视频。那样,你就拿我没办法。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明天你也不会好过!”马福庆说着盘腿坐了下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就算水位涨起来了,没过了他的脖子,他也还是一动不动。“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马福庆坐在那里喃喃地说着,不停地加强他自己的信念,“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青木不得不承认马福庆是个极端聪明的人。他不像药婆那样得到过杜瓦的亲自指点,而仅仅是因为看到药婆施展过催眠和入梦的手段,就学会了在受到催眠的时候保持一丝清明。这一丝清明,就是觉醒的信号。无论是药婆还是杜鹃,都没有领悟到杜瓦常说的那句金刚偈语,而马福庆这个门外汉却领悟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青木感慨道,“但你却太小瞧我的本事了,如果连你这点自我催眠都抗衡不了,那我又怎么可能杀得了穆卡和吴索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