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以前并不知道基奈山狼是什么,直到进入了老沃尔夫的梦里。那是他到温哥华的第三天,梅以求和狄金森带着他来到了沃尔夫庄园,把他介绍给了已经是沃尔夫家族实际领导人的奎·沃尔夫。虽然沃尔夫家族不是正宗的华裔,而是因纽特人和华人的混血,而且主要是以因纽特人为主,但黄粱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他乡遇故知的温暖。那时候的老沃尔夫已经病入膏肓,看上去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了。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瘦得只剩下骨头和一层薄薄的皮。他的眼窝深陷,眼睛却鼓出来,大大地睁着,混浊而干涩的眼白像煮熟的鸭蛋壳,上面是两粒黯淡的灰色瞳仁,像叮在鸭蛋上的两只苍蝇。威廉·沃尔夫用力地瞪着天花板,一副死不瞑目的的样子,干枯如柴的手指时不时动一下,以表示他还活着。黄粱初步了解了一下沃尔夫家族的病史,初步判断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精神疾病,病因可能跟神经系统或基因缺陷有关。这原本不是他擅长的范围,他是一个外科医生,但组织在给他伪造的新履历里,他却变成了精通神经内外科、擅长手术和神秘东方医术的全才。他只能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地给老沃尔夫治病。除了原本的家族病之外,沃尔夫还被查出了灰脑病毒。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UBC医院的医生和几个亲近之人外,就只有梅以求和狄金森了。黄粱得知这个情况后十分吃惊。灰脑病毒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普通民众都知道,得了这种病意味着遭到了寄生者的入侵。但针对老沃尔夫的入侵显然没有成功,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然而老沃尔夫又没有死,却也实在是件奇怪的事。灰脑病毒是不治之症,目前还没有找到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当然,沃尔夫家族有的是钱,可以享受世界上最好的医疗护理和最先进的治疗药物。虽然由于样本的稀少,灰脑病毒的疫苗和特效药进展缓慢,但还是研制出了一些抑制剂,老沃尔夫就是靠这些药物维持下来的。黄粱很清楚,以老沃尔夫的身份和组织的重视程度,寄生者一定是一个强大的意识体,但老沃尔夫又是怎么抵抗入侵的呢?连埃文斯·莱斯特都只能和入侵的寄生意识同归于尽啊!他很想进沃尔夫的梦里看一看,但他不敢一开始就过多的暴露实力,那时候他也不了解洪奎。而且老沃尔夫那个状态,显然已经不太容易做梦了。他的意识体十分虚弱,经不起折腾。他开始尝试给沃尔夫做常规的理疗和针灸,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刺激他的大脑和神经系统,然而效果甚微。他断定老沃尔夫的病绝不仅仅是灰脑病毒引起的。灰脑病毒只会侵害大脑皮层,不会让身体的其他功能受损。他现在的症状也不是遗传病,在他们家族的病史里,没有人临终前的状态是像他这样虚弱的,通常都是会急剧的发作一两次“狼人症”后猝死。黄粱大概有了判断——这是老沃尔夫和寄生意识对抗的结果。不知道意识入侵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既没有寄生成功,也没有杀死沃尔夫。后来洪奎告诉他,老沃尔夫曾在吴中接受过青木的治疗,黄粱才对此释然。一定是青木用了什么办法,控制住了老沃尔夫的影子意识。他知道,在不伤害本体意识的情况下,很难把影子意识杀死。梅以求只待了一天就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倒是狄金森时不时来看看他。黄粱每次看到他都想起他脖子后面的芯片,也不知道拆了没有。一个星期后,老沃尔夫的狼人症终于发作了。那一刻,他那混浊苍白如煮熟的咸鸭蛋一样的眼睛突然像超新星爆发般闪出了蓝光,嘴里长出了长长的獠牙,脸上的汗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很快就覆盖住了整张脸。一直躺在床上的活死人突然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像诈尸一般坐了起来,两只僵直的手臂伸向前方,枯瘦的爪子胡乱地在空中乱抓。虽然已经了解过沃尔夫家族的病史,黄粱还是被吓了一跳。旁边的玛莎也似乎习惯了这样一幕,快速带着几个佣人走过来,按住了老沃尔夫,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黄粱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因为他已经进了沃尔夫的梦。梦里的威廉·沃尔夫显得比实际病态的他年轻很多,他笔直地站在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丘陵间,双脚深深陷进雪地里,身后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地方。前方的山林里有一群灰狼在奔跑,漫山遍野的雪橇车在后面追赶,车上的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吆喝着雪橇犬朝狼群疾驰,不停地朝天空鸣枪。枪声把狼群赶往一个方向,最终围在了一处山坳里。黄粱看见老沃尔夫双手紧握成拳头,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从梦境的角度来说,这个空间有点过于庞大了,黄粱判断老沃尔夫的精神力不可能创造出这样大的梦境来。黄粱把精神力放过去的时候,发现在沃尔夫的身前,明显有一道精神的屏障,就像一块无形的柔软的玻璃,用意识感知那边的世界,就像是在看巨幕电影。他知道那是沃尔夫的梦境边界,但边界之外为什么还会有空间?不过他判断这一定和沃尔夫家族病史有关,难道人类的基因当中可以携带精神的力量?他有点想不明白。接着,在对面一座高大的山峰的峰顶,出现了一匹巨大的白狼,一身白色的毛像披了一层阿拉斯加刚落下的大雪,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锋利的獠牙,目光却并不凶狠,也不做嗥叫的姿态,只静静地站着,就尽显王者姿态。从和周围的景物以及那些开枪的人的对比,可以判断这匹狼的肩高达到了两米多,体长超过四米,足以媲美一头小型亚洲象。黄粱原以为这是梦境的夸张而已,世上哪有那么巨大的狼呢?但后来洪奎告诉他,在很久以前的阿拉斯加,的确是有这么巨大的狼的。沃尔夫家族的祖先就生活在那里。当然,黄粱关心的不是狼,也不是沃尔夫家族的历史。所以他把目光收回,放到了梦中的威廉·沃尔夫的脚下——那片白色的雪地上,正有一个淡淡的影子随着沃尔夫颤抖的身体而抖动。影子扭曲着,似乎竭力想要站起来。黄粱的手心里突然多了一把手术刀,刀锋闪烁着比冰雪还要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