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对赛琳娜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一说起梅以求的老情人,他马上就记起来了,第一次到狄金森家里的时候,狄金森就拿梅以求年轻时在普林斯顿的糗事开玩笑,提到了赛琳娜。他对梅教授的那个故事记忆犹新:为了一个科学实验,把自己的情人丢在公园的寒风里,还把她的胸罩当成抹布,关键是擦完实验室的桌子以后又拿去还给她了。结果怎样不用多说,当晚的普林斯顿多了一个失恋的醉鬼,喝多了的教授把身上的衣服都给了流浪汉,而自己却被警察当成曝露狂带走了。任何人听到这故事都难免会以为是蹩脚小说家的编造,但黄粱想起那个叼着烟斗、满头放射性银发的怪老头的时候,觉得发生这事似乎也十分合理。狄金森和赛琳娜显然是十分熟稔,在院子里就大喊:“赛琳娜,你瞧我给你领了个中国厨师回来,你有口福啦!”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哦,是吗?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可别是个和你一样的糟老头子!”奇怪的是,黄粱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布满皱纹但很精致的脸出现在门里。黄粱一见到她,心就砰砰跳了起来。他见过她,在海黄瓜大街,这位老太太为他指路,把他带入了梦境,后来他问起霍华德,霍华德却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那时候他的精神修为已经有了相当的成就,他已经可以骗过霍华德,甚至一度有种想和青木再较量一番的冲动。但老太太的出现彻底打消了他的狂妄自大,他从此开始像冬天的虫子一样蛰伏。那个梦境是如此庞大,他入梦的时候居然毫无所觉,关键是梦中出现的人,和后来聚会中的人都能重合,说明老太太的确去了聚会,见过了所有人,而霍华德们对老太太的存在却毫无所觉。他当时就判断,这妇人一定是组织里的重要角色。但他没想到,她的身份如此特殊。她是梅以求的旧情人,而黄粱此刻已经能断定,她就是组织的第二领袖。那么梅以求是谁?狄金森是谁?青木又是谁?黄粱脑子里突然多了一连串的问题。赛琳娜朝黄粱看了一眼,微笑着,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她的头发半灰半白,看起来比梅以求年轻一些,但不像教授那么精神矍铄,而是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平和的气质。狄金森忙着为他们介绍:“这是赛琳娜——美国最美老太太候选人,佛罗里达宠物达人,中国菜的疯狂fans。她其实不止喜欢中国菜,还喜欢中国的一切,但因为某个人,你知道的,所以……”他像个孩子一样朝黄粱眨眼,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位黄先生,是个医生,拥有一双稳定灵巧的手,我想这双手用来做菜也是一流的,哈哈!”黄粱和赛琳娜打招呼。他没有提阿姆斯特丹的事情,就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赛琳娜笑着对狄金森说:“有没有你吹嘘得那么好啊,查理,你最好别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要是不行,我可饶不了你!”狄金森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什么时候吹过牛!”进屋的时候,趁赛琳娜不注意,老头凑到黄粱耳边,手在黄粱背后用力拍了一下,说:“可得给我点面子啊!”黄粱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看狄金森那样子,仿佛赛琳娜不是梅以求的旧情人,倒像是他自己追了几十年没追到手的对象。在客厅里坐下来,赛琳娜像个主人一样给两个男人倒了咖啡,随意地攀谈着。他们谈的大多是普林斯顿时期的一些事情,不过却没有提到梅以求。对黄粱来说,无论时代还是地方,都很陌生,所以几乎插不上嘴。而赛琳娜看起来从容亲切,一点儿也没有急着要和黄粱说点什么的样子,连暗示也没有。若不是在荷兰见过她,黄粱又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他站起来说:“要不我去厨房做菜?”狄金森愉快地把黄粱带去厨房,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说:“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等着吃你烧的美味佳肴。”“放心吧,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厨,做点家常菜还是可以的。”黄粱看到橱柜里放着的老干妈和十三香后,十分自信地说。狄金森家的厨房很大,虽然和中国农村的厨房不好比,但在城市里已经实属难得。黄粱先熟悉了一下里面的工具和用料,把冰箱里的菜整理了一番,大致规划好了做几个菜,才开始动手。从英吉利湾钓来的白鱼和家乡的白条很像,刺很多,但味道鲜美。黄粱想着老外应该不太会吐鱼刺,这种鱼要么煮汤,要么油炸。他决定做成香酥鱼,这样吃不出鱼刺来,应该适合老外的口味。做香酥鱼油炸之前需要把鱼腌透。煎和炸是老外的拿手项目,而在中国菜里,煎炸出来的菜的味道全在腌制的手艺和功夫上。用什么料,腌多少时间,什么时候换料,留几分水,糊几分面,吃几分油,这才是中国菜的精髓。要是按照肯德基那种炸法,什么东西炸出来都是一个味儿。就在他腌制的时候,赛琳娜进来了。“要我帮忙吗?”赛琳娜随意地翻了翻已经抹了调料的鱼,“嗯,看上去不错,是个会做菜的。”“就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我一个人就行了。”黄粱说。“也好,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做。”赛琳娜点点头。“我并不专业,为什么选择我呢?就不担心我万一搞砸了吗?”黄粱头也不抬,继续认真地在鱼身上抹盐。在旁人听来,他就是在问做菜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专业不专业需要更专业的人来评价。”赛琳娜说,“你看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嘛!”“这是您对我的评价吗?”“就算是吧。”“可我并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您也不说让我做什么菜。厨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菜,就算是专业的厨师,也会迷茫啊!”“时机到了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现在,只是想看看你在自由发挥的情况下,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来。有了足够的自由度,也许比指定做的菜更好呢!”“自由当然好,可总要有个方向吧。”“自由即方向。”“自由即方向?”黄粱仔细品咂着这句话里的意思。他把最后一条鱼腌好,抬起头来问道,“谁的自由?”“你、我……每一个人!”赛琳娜说。黄粱的心突然砰地跳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怎么也想不清楚。“让我先尝尝你的手艺再说吧。”赛琳娜看着黄粱,面带微笑,“另外,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考虑做这顿饭的,在丝毫不知道主人和客人的口味,甚至不知道有什么食材的情况下,如果一直没有人来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做这顿饭?是一直敷衍下去呢,还是另有打算?”“不,在来的路上,我至少知道有鱼。”黄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