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每一个人都是棋子,那么棋手是谁?黄粱最先想到的是组织的第一领袖,但后来想想又不对。如果第一领袖是棋手,那么第二领袖最起码也是个布局的参与者,而不会是棋子。棋手一定是处在比第一领袖更高的位置上,甚至是超越组织的。上帝?有棋手,必然有对手。如果上帝是棋手,那么对手是谁?这显然又说不通。谁能和上帝下棋呢?直到吃完午饭,赛琳娜也没有告诉他答案。从头到尾,她没有说过一句和组织、任务相关的话,也没有承认她的身份,离开厨房以后,她甚至连暗示都不再给了。黄粱能确定赛琳娜就是第二领袖,但他吃不准她的立场。从今天见面的安排,以及说过的话来看,她并不完全代表组织,否则没必要那么拐弯抹角。她似乎想拉拢黄粱在组织之外另立山头,但又要他遵从己心,自由行事,这看起来很矛盾。赛琳娜和狄金森以及梅以求之间的关系也很令人困惑,他们是老熟人,甚至还有点说不清的三角关系,如今又都卷入了同一件关系人类命运的大事里来。他们之间互相知不知情呢?是一伙儿?还是相互利用?从吃饭时候的表现来看,狄金森似乎不知道赛琳娜的事,但赛琳娜利用狄金森钓鱼把黄粱约来这事儿有点蹊跷,如果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她怎么确定狄金森会把黄粱带回家来?黄粱没有领到明确的任务,但他已经猜到一些了。老沃尔夫梦里那个场景一定关系到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也许是宝藏,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比沃尔夫家族现在的万亿资产还要重要。组织入侵老沃尔夫失败,需要有人从别的方向进行突破,原本这个任务轮不到黄粱,但赛琳娜选择了他。第一领袖离开以后,赛琳娜的决定应该无人质疑,所以黄粱也成了组织里举足轻重的角色,按照霍华德的说法,他们俩已经可以平起平坐了。赛琳娜选择黄粱显然是另有打算的,不然不会叫他按照内心真实的自由的想法去做。所谓的自由,黄粱理解是完全自主的自我意识。这和棋手棋子的理论结合在一起,就是要斩断棋手的“手”。他猜测这棋手应该是一个在意识上控制或影响着他们的存在,棋手控棋,而棋不自知。在过去,他不止一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的思维和意识决定。现在经赛琳娜一提醒,他大概明白了。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位棋手是谁,“手”在哪里。他怀疑赛琳娜也不知道,没有棋子能知道棋手是谁。正如赛琳娜所说的,黄粱是个聪明人。虽然没有获得具体的任务,但从赛琳娜的暗示里,他已经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回到沃尔夫庄园的时候已是黄昏。黄粱从公交车站下车,在街上缓缓地走着。温西的街上有很多柳树,看到柳树,他就想起了吴中,想起那流水长河边、阡陌古桥头,随处可见的一株株杨柳。柳条下垂,如春姑娘的长发。风摇曳,曼妙其姿态;莺鸣叫,玲珑其声音。人行其间,流连忘返。他看见玛莎在一株柳树下站着。温哥华的柳树终究比不上吴中,枝条不那么细密,看上去光秃秃的,像活了几百年的沧桑老树。这场景,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真实地留在他记忆中、却从未真正去过的地方——柳营巷——那株老柳树。他记得有一个女人,也曾这样站在那株老树下。她挚爱的男人躺在酒吧二楼的房间里,和那只乌鸦一起永远地睡着了。乌鸦被制成了标本。女人的年华不断逝去。黄粱清楚地记得,毕生花佝偻着背,在黄昏的巷子里孤独地走着,走到那棵老柳树下的时候停下来,伸出苍老枯瘦的手,去抚摸同样枯瘦的柳条。他清楚地记得,酒吧的后门口永远放着一盆星美人,盆底下压着一把钥匙。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每天都把昏迷的男人扶到走廊的长椅上晒太阳,说人总是要晒晒太阳的,说不定哪天就醒了呢!这一切,都因后来那个男人回来了而成为梦幻泡影,却清楚地留在了黄粱的记忆里。他知道那不是一个梦。那是一个真实的时空。除了记忆,还有一些真实的东西留在了他身上,比如他的精神力,经历了那一世,获得了极大的增长。而最重要的是,就在那一世,在柳营巷,在那间已经破败的酒吧楼上干净的小屋里,他的精神受到了人类情绪的感染,从此让他有了情感。他从一个寄生意识,回到了“人”的状态。有时候他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青木设计好的,要不然那家伙怎么从封闭的零维空间里回来了呢?以他后来展现出来的能力,当时又怎么会轻易陷入自己设计的圈套呢?每次回忆起青木在监狱里那慵懒而自信的样子,他就乱少吃揣测,并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青木、梅以求、狄金森、赛琳娜……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神秘,他们布的局很大很大,大到可能超越了人类和时空。玛莎看见了黄粱,欢快地朝他招手。他看见玛莎脸上的笑容,像天边的云霞一样灿烂。“黄——”玛莎叫着,“你终于回来啦!我等你很久了呢!”“你是专门在等我吗?”“是啊,我想你一定会坐公车回来,就在这边等着你。”“你不用照顾沃尔夫先生吗?”“啊,沃尔夫老爷今天的身体突然好了很多,他已经能坐起来吃东西了。”“这……是真的吗?”黄粱有点吃惊。“当然是真的啊!”玛莎笑道,“沃尔夫老爷还亲这是你的功劳,现在整个沃尔夫庄园里的人都在谈论你,说你医术高明。小沃尔夫先生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就等着你回去呢!”黄粱当然知道自己没做什么,如果沃尔夫真的好了,那一定是赛琳娜使用了什么方法,只是这有点太快了。他不动声色地说:“那真是太好了。”玛莎指了指路边树荫里停着的自行车说:“我们走吧!”“还是骑车?”“对啊,这里到庄园还有一段路,而且庄园那么大,晚上不骑车要走好久呢!”“可只有一辆车……”“还是像早上一样,你带我。”玛莎俏皮地朝他笑着。“啊,可是,这里不是公园,市区骑车带人交警不管吗?”“这里不行,过了前面路口就可以啦,那里是沃尔夫家族的地盘,没有警察来管闲事的。”在玛莎的催促下,黄粱推了自行车,穿过前方的路口,然后载着玛莎,就像在史丹利公园的晨曦中,奔向美丽的玫瑰园那样,在温西的黄昏,他环着她,驶向沃尔夫庄园。长路漫漫,不见尽头;晨昏冬夏,寒暑难消。但人生总有些东西是美好的,就如路旁那成排的摇曳的柳树,眼前那灿烂的女孩的笑脸,和鼻下那淡淡的迷人的香味……黄粱有种错觉,他此刻要去的,不是那座精美壮阔的法式庄园,而是吴中那条古朴凌乱的老街,前方有一株老树,树下站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