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县没有李纯的部队。自去年春季三路进剿蒙山军惨败后,费县被蒙山军短暂占领了一段时间。蒙山军撤走后,接替李纯的段祺瑞只将赵县令派了回来,并未派一兵一卒进驻这个面对蒙山军匪巢的前哨县城。段祺瑞的理由是,费县太小,兵多了驻扎不下。费县距“匪区”太近,兵少了简直就是给对手送礼,特别是敌人已经装备了火炮的情况下。所以,干脆不派一兵一卒。直到蒙山军接受招安主力北上,直到龙谦率兵回返鲁南,费县都没有官军驻扎,维持治安的只是衙役。成为鲁南非常特别的县城。费县距沂州一百里,官道沿着浚河河谷而建,在大山中蜿蜒而行。当蒙山军前锋部队截断沂州至费县官道,不出半日,沂州和费县两方面都得到了消息。费县县令还是赵慕英。因为有蒙山军的存在,费县县令成为了官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苦差事。尽管赵慕英犯有临阵脱逃的严重错误,但上级领导还是原谅了他,将其官复原职,派回了原岗位。不仅如此,连费县本当上缴的钱粮也免了。反正上级也知道,费县县城以西的大片区域根本就不在控制之下,赋税想收也收不上来。这个官场弃儿提心吊胆地在费县熬日子。好在这段时间局势异常平静,除了商旅,县城里少见穿军装的兵丁,“匪军”龟缩于郑家庄不出,偶尔出现的军人,都是李纯派往济南的信使和济南派过来运送给养的车队。手下报告赵县尊说城西出现大股的骑兵,赫得赵慕英慌忙吩咐紧闭城门,自己一溜烟地跑上西城去瞭望。去年西门中了炮弹,城门倒是修好了,但破损的城墙依旧。看到烟尘滚滚,隐约有骑兵出现在视野里,赵慕英晓得一定是蒙山军了。直到看清为首高擎的军旗上的威胜军右翼的字样,赵慕英心中叫苦不迭,马上下令吩咐大开城门。手下不解,赵慕英训斥道,没有兵,拿什么守城?而且,如今的蒙山军也算是朝廷的军队了,有什么理由将其拒之门外?眼见骑兵逼近城门,赵县令急忙下城,迎面遇见打头的骑兵小队,大约有二十来人,彼此讲明身份,骑兵排长对赵慕英说,我军获知有响马出现左近,应当是抱犊崮残留的余党,奉威胜军右翼统帅龙谦将军之将令,在此拉网剿匪,请赵县尊发出安民告示,务使百姓商旅不要前往沂州,以免发生误伤。半个时辰后,蒙山军大队骑兵进驻费县。当晚,更多的步兵以急行军姿态进入费县,扎下了营盘,费县立即成了兵的世界。率军的是标统鲁山,简单拜会了赵县令,请他出面维持,务使百姓不要惊慌,威胜军此行不过是剿匪而已。赵慕英立即写了一封信,连夜派了亲信化装出城,分别向沂州和济南告急。第二日一早,鲁山的部队出了费县,朝沂州方向进兵。更多的后续部队陆续抵达,其情景令赵慕英心惊肉跳,这哪里是剿匪,分明是要与李纯大人开战了!沂州。李纯万万没想到龙谦竟然敢封锁沂州!情报陆续汇总上来,在沂州以北以东,大约有威胜军四个营的步兵,他们截断官道,构筑工事,不准沂州一人一马越过。而沂州以西,已经出现了大股的威胜军步兵和少量的骑兵,往西的道路无疑也断了,只有沂州往南通往江苏的道路还畅通着。沂州驻军只有不满员的三个营,因去年的大败,武器的补充一直不到位,实力远低于去年开战前。所以,当李纯暴跳如雷地要与龙谦开战时,唐绍仪挥退了众人,全李纯冷静。“以我部兵力,守城都勉强,出城野战就不要想了。再说,龙谦所部骁勇异常,西沽之战我就在场,非是我小瞧秀山兄,像那样的仗,我军是万万打不来的!现在龙谦兵力早已超过去年,又吸收了陶三所部千余人马,匡算兵力对比,他们最少是我军的三倍以上。唐某虽不懂军事,但也读过孙子十三篇,知道庙算的道理。何况,袁大人正在全力运作京师,万一逼反了龙谦,导致山东糜烂,如何对的起大帅?不如这样,我去见龙谦罢。他不过是心怀怨愤,朝咱们示威罢了!”道理一点不错。但李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原打算挫一挫龙谦的威风,现在被人家逼住,反而折了自己的威风。李纯心里明白,如果开战,且不说打得赢打不赢,第一个拿他示问的,必是袁世凯!“少川,你认为他们敢对我军开枪吗?我已经派出一个步队前往费县了。我不信他龙谦真的敢造反!”唐绍仪一听就急了,“这如何是试探之事?就算龙谦不会真的与朝廷翻脸,但他手下可都是响马出身!万一发生冲突,我等如何向袁大人交代?罢了罢了,我这便追上去吧!”唐绍仪尚未出城,城北已发生了冲突,李纯先期派出的一队步队遭到蒙山军的拦阻,这队官军本就是李纯派出试探对手的,李纯希望龙谦不过是虚张声势,未必敢真的动武。所以李纯给队官的命令是,只要对方不开枪,你们也不准开枪,照着大路给我趟过去!队官忠实地执行了李纯的军令,对于占据山道两旁高地的蒙山军的警告性喊话,沂州出来的这个步队根本置之不理,闷头进发。蒙山军于是鸣枪警告,处于高度戒备下的沂州兵听得枪响,立即慌了声,也无暇鉴别刚才的排枪不过是朝天而放的警告性射击,不等队官发令,几个士兵立即朝山坡开了枪!冲突就此发生,占据了地利的蒙山军一排子弹射过来,立即造成了前卫排两死三伤!沂州兵连滚带爬逃出了火力网,正好唐绍仪带人骑马追上来,“不要打!某是沂州知府唐绍仪!”唐绍仪是个有胆色的,敢冲到第一线大喊大叫,亮明身份,制止了蒙山军发起的追击,“我要见龙谦!你们竟敢对官军开枪,是要造反吗!”骑在马上一身文官打扮的唐绍仪声色俱厉地呵斥为首的军官。那名军官正是二标七连连长郑双庆,他参加了勤王之役,是认识唐知府的,“这叫什么话?合着你们的人可以袭击俺们司令,可以向我军开枪挑衅,我们就只能老实挨打?”“管住你的兵!”唐绍仪叫不上对面军官的名字,但有些面熟,“你不要给龙将军闯祸!快带我去见你们司令。”“我们司令不在!”“谁是最高指挥官?”“鲁山标统。”“带我见他!”唐绍仪已经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死者,心中叫苦不迭。鲁山听的枪响,飞马过来,劈头遇见了唐绍仪。“鲁山!你要坏你家大人的大事吗!”唐绍仪勒住马头,声色俱厉。“嗬,原来是唐知府。发生了什么事?”“你干的好事!”唐绍仪一指地上的尸体。伤号已被蒙山军救了起来,唐绍仪并未看到。“我军执行军务,正在剿匪,一定是你们的人先开枪挑衅……”鲁山见死了人,心里也是一惊。龙谦的命令是封锁沂州,尽量不要与沂州兵发生冲突,谁知第二天就出了这样的事……“一派胡言!鲁游击,你闯大祸了!”“少来!你当俺鲁山是吓大的吗?”“沂州城下,哪里来的土匪?分明是你们故意挑衅!”解决此事之前,唐绍仪必须镇住对方。“谁说没有土匪?没有土匪,谁袭击了俺们司令?是李纯的兵吗?”鲁山寸步不让。“谁让你带兵到沂州撒野的!真的不将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吗?”“俺家司令是朝廷委任的沂州镇守使,威胜军右翼驻扎沂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尊朝廷号令的,是你们!”鲁山镇静下来,“唐知府,看在咱们曾在西沽并肩抗敌的份上,我不为难你。回去告诉李纯,让他识时务些,别惹得俺家司令动了真火!”鲁山咬住龙谦的职务和威胜军驻地沂州,唐绍仪还真难反驳,不过,唐绍仪可不是下面那些笨嘴拙舌只知舞刀弄枪的丘八,“就算你威胜军可以横行沂州,但沂州是不是山东治下?服不服袁大人军令?沂州兵是不是官军?你们枪杀友军,告到朝廷那里,也难逃一个公道!”“出了这样的事,俺也不愿意看到。谁先开枪,你我都说不清楚。死的是军人,不是百姓,他们手里拿着的可不是锄头!”鲁山转身吩咐,“将尸体收敛起来,转交唐知府。有没有受伤的?”郑双庆跑过来敬了个礼,“有两个伤兵,已经包扎了。并无危险。”“刚才是你的连队开枪的吧?怎么回事?当着唐知府讲。”郑双庆将过程描述一遍。“你看,不能怪我的人嘛。”鲁山双手一摊。“那是你的一面之辞!若要此事善了,立即交出凶手,撤兵回郑家庄!我会在袁抚台面前替龙谦转圜一二。”“唐先生,你虽是文官,也是见过战阵的。总该知道军令如山吧。我奉命剿匪,让你一句话就吓回去,以后还有脸在蒙山军混?撤军要有俺家司令的军令!至于凶手,倒是准备朝你和李纯讨要的。那郑诚本是李纯手下,勾结土匪谋害俺家司令,你们将他交出来吧,免得真伤了两家的和气。”还有屁的和气!唐绍仪知道,龙谦肯定会拿郑诚要说法,“郑诚那厮早就不在沂州军了。去了哪里,我也不晓得。我问你,龙谦在何处?”“你要见司令?好吧,来人,带唐知府去费县见司令。不过,为了安全,你带的人要跟去,必须将武器叫出来。”鲁山一挥手,郑双庆的兵冲上去将唐绍仪带的四名随从的枪都给下了。“鲁山!你!”唐绍仪大怒。“要去就走,不去你就回去。”鲁山摆摆手,拨马朝北而走。唐绍仪无奈,想了一想,此事必须见过龙谦方可解决,于是一夹马肚,朝鲁山追了上去。“真是痛快!”大胡子劳占魁笑嘻嘻地对排长说,“痛快!”“这有啥痛快的!沂州兵再敢出来挑衅,照样打回去!做好战斗准备,再将掩体挖深一些!”“司令既然不怕官府,何不直接打下沂州?”劳占魁骨子里对官军极为仇视。“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咱蒙山军最重视的就是纪律,让你打,你就狠命地打。不让你打,你就给我老实呆着。”“是,是。”劳占魁加入蒙山军已有两个多月了,对排长挺服气,蒙山军确实厉害,最让他服气的就是军官身先士卒,要求士兵做到的,军官肯定做到。比如训练,包括连长在内,一样跟他们摸爬滚打,绝不是只动嘴的吃货。“劳大哥,真敢朝官军开枪呀。”劳占魁原先的一个小弟悄声道。“你不知道吗?他们原来跟咱一样,都是绿林道一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