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很坚强的人,然而在见到我老娘那佝偻的身影和又多了几分花白的头发时,心中那一点点小坚硬,就被轻松地击碎了。泪水止不住地奔流出来,将眼眶儿都模糊了。有一口气在心头堵着,让我窒息。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是像我这种犯了事儿的呢?
我很小的时候听我老娘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男人坐牢了,他老爹老娘离监狱几百里的路程,几年都没有来看他。有一天他忍不住写信回家,想让家人来看自己。过了几个星期,他老爹老娘来了,还给他带了一袋子硬邦邦的馍。他不解,问怎么回事。管教告诉他,他老娘腿脚不灵便,他老爹用拖车拉着干粮和他老娘,走了十几天,才到的这裏……
这故事不知道真假,但是我老娘每回拿这个教育我的时候,都哭上一回。而如今,她儿子我,也成了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坏人了。
我望着我母亲的身影,热泪肆流,身后被人推了一把,回过头,只见杂毛小道的眼睛红红,抬起下巴,示意我赶紧过去。
我擦干眼泪,见暮色四合,左右也不见什么人了,于是沉心静气,沿着人家的屋头檐角,快步朝着我家那边跑去。母亲正在翻看屋前几串火红的干辣椒,突然见到一个黑影从屋角蹿出来,吓了一大跳,待回过神来,仔细看,竟然是近一年没见的我,不由得喊了一声“我儿”,接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见到母亲哭泣,我顿时就慌了手脚,脑子一热,就学着电视剧上面的桥段,跪在我家屋门口的青石板上面,呜咽地说道:“妈,孩儿不孝……”
我母亲哭了一会儿,想起我此时的处境,顿时惊醒过来,见我还跪在地上难过,走上前,一把就将我给拉起来,左右瞧了一下,见没人,忙将我引到屋子裏面去。进了屋子,我母亲刚想关门,但见一袭青衣挤进来,杂毛小道嬉皮笑脸地打招呼:“阿姨晚上好……”杂毛小道曾经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我母亲自然是认得的,点了点头,正想关门,又挤进来两位,一个是小妖,一个是虎皮猫大人,口中皆喊:“老太太好……”
终于将门关上,我母亲抹着泪水,露出笑容说,好,都好。
她招呼我们在堂屋坐下,不放心地检查了一下堂屋的门闩,然后用刻意压制的声音朝里屋喊道:“老三,你家伢子回来了……”喊完话,她又回头跟我讲:“左左,你吃饭了没得?”
我摇头说,没有,家裏面还有没有剩饭?我们将就凑合一点就得了。
我母亲不同意,说,你也就算了,这裏还有客人呢,你等等,我给你做去。
见母亲转身要奔厨房,我忙拉住她的手,说,妈,你忙啥子,坐下来说话,一顿不吃,我未必会饿死啊?我母亲听到我这么说,眼泪又下来了,坐下来,问我去年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我问,他们都跟你说了什么?
我母亲告诉我,说她和我父亲本来在马海波在黔阳给我们置办的新房里,准备妥当,就等着我带一个女朋友回去,然后着手筹办婚事呢。结果有公家的人找上门来,说起我故意杀人的事情,当时我父亲就惊得住院了,在医院住了两天,又听说我在押运途中逃跑了,心里面更加担心。她跟我父亲两个人,在黔阳没着没落的,又为了我的事情担惊受怕,结果没几天,就从黔阳回到了老家,大半年都没有我的消息,一向难过得很,而我父亲又病了。
说着话,我父亲从里屋披着一件衣服走出来,我抬头一见,吓了一跳。我父亲从脖子到脸的皮肤上面,有大片的潮|红糜烂面,好多脓疱及脓痂,分泌物有一股难闻的臭味。瞧得这一幅场景,我们不由得站了起来,而我父亲见到我回来,也很激动,走上前几步,似乎想到什么,又止住了脚步,眼睛裏面溢满了泪水,颤抖地说:“你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父亲是一个很老实内敛的人,也不会说话,一辈子都只是勤勤恳恳地乾着手里的活计,与我的交流,并不如我母亲多,但是这无法抹杀他对我那深沉的爱。瞧着父亲这副模样,我心里面难受极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