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了脚,默默转了身去了园子。
外边依旧寒风料峭,几株红梅孤立,花开如常。
罗四叔立在梅树下许久,发梢肩头皆落了梅花瓣,沁染了一身梅香,整个人却越发孤冷了。
一袭狐裘落在肩上:“老爷,当心冻坏了身子。”
罗四叔转过身去,有些意外:“梅娘,你怎么来了?”
胡姨娘有些委屈的咬了下唇,眼中水波微漾:“老爷之前说,让我院子里的人平时无事少出门,难道说,也包括我么?”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罗四叔意兴阑珊,淡淡说了一句。
他态度虽冷淡,胡姨娘心裏却是高兴的。
她真的没想到,老天竟是站在她这边的,戚氏居然血崩了!
这血崩可厉害得紧,要是戚氏没了,这四房,她总能想法子握在手心裏!
“我听说夫人产后血崩,就想起当时生璋哥儿的情景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胡姨娘这么说,是想要罗四叔记得。她曾经也遇到过这样的险情,那怜惜总要给她几分。
罗四叔听了,却忽然怔住,随后眼睛一亮,抓了胡姨娘的手腕:“梅娘,当初你产后血崩,有位逃难来的赤脚大夫。用一张土方子治好了你。当初那方子,我不是说要重金买下来的吗?”
听了这话,胡姨娘肠子都快悔青了。可在罗四叔的灼灼注视下,不得不回道:“老爷忘啦,当初那赤脚大夫说那是他祖传秘方,死活不卖的。当时我不是跟您提过了吗?”
罗四叔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时候他正在谈一笔要紧的生意。原本因为胡姨娘情况不大好就耽误了,等她稳定下来就匆匆赶去了,只是随口|交代了一句,后来胡姨娘提了一下。也就作罢了。
罗四叔转身就走。
“哎,老爷,您去哪儿——”
罗四叔顾不得回头。匆匆撂下一句话:“我回宝陵,把那赤脚大夫请来——”
话未尽。人已走远了。
胡姨娘立在梅树旁,咬了唇把数朵红梅揪下,用莹白如雪的指尖一点点碾碎了抛在地上,又用脚狠狠踩了踩,这才转回了屋子。
摒退了屋内伺候的人,她坐在梳妆台前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拉开了最下层的抽屉,取出一个巴掌大小上着锁的小匣子来。
那小匣子刻着缠枝莲花样,很是精致,她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插|进锁孔,叭的一声打了开来。
猩红的细绒布上,仔细叠放着一张信纸,纸已经有些泛黄了。
她打开,认认真真看着那纸上所记的东西,直到光线昏暗下来,才把纸团成一团,起了身来到烛台前,移开灯罩点燃了灯,然后伸手,火舌瞬间吞没了泛黄的纸。
烛火跳跃,映得胡姨娘的脸明明暗暗,直到那纸化成了灰,她终于舒心的笑了。
她是商户女,从小父亲就教导她,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买不到的,买不到,只是因为付出的还不够!
那方子她出了旁人难以想象的重金买下,如今已经在她脑子里了,而那位赤脚大夫,恐怕早已带着巨款返回家乡了吧。
无论如何,老爷想在十日之内带着人回来,却是不能够了。
罗四叔这一走,老夫人就把六郎和刚出生的小孙女接到了怡安堂,常和六郎在一起玩耍的七郎乍然没了玩伴,哭闹不已,直吵的胡姨娘头疼,再一想为了戚氏,罗四叔日夜兼程赶去宝陵,而这事还是她多嘴引出来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这一日她听说宝陵来了人,大惊:“这才几日,老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心腹婆子满脸的笑:“太太,是张婆子来了,过年的时候您不说派人去接二少爷和张婆子过来吗?”
胡姨娘腾地站了起来:“奇哥儿来了?”
心腹婆子笑容一收:“二少爷没来,不过给您带了信。”
胡姨娘恼道:“奇哥儿没来,你喜成这样作甚?”
“哎呦,我的傻太太哟,二少爷一心读书,将来总要来京城应考的,还能忘了您不成?反倒是张婆子来了,才是天大的好事。她精通妇人调养,又是信得过的,以后您还愁不能再给哥儿添个伴吗?”
胡姨娘果然转忧为喜,吩咐道:“去打点好了,快点把人接进来。”
没过多久心腹婆子去而复返,回道:“已经安排好了歇脚的房间,让小丫鬟领着张婆子沐浴更衣去了。”
胡姨娘点点头:“张婆子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当初本想留她在宝陵好好养着的,没想到我这境况如此艰难,才把她又叫了来,先歇几日也好。”
反正现在戚氏那个样子,要是真的去了,一时半会儿的,恐怕她也急不来的。
“奇哥儿的信呢,快拿给我看。”
心腹婆子忙把信呈上来。
胡姨娘眉梢眼角露出笑意,小心拆了信封取出来看,忽然笑意凝固,手一松,信笺飘飘荡荡往下落去,整个人却像失了魂似的忘了去捡。
心腹婆子忙捡起来,匆匆瞥了一眼,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