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别院在城外西南不远,车辇只需两刻钟便到。
谢昌生辰这天,不到辰时谢家的马车就停在宋府门口,彼时宋瑜正在床上酣睡,被澹衫叫醒后她颇为不满。宋瑜有严重的起床气,很能刁难人,普通的丫鬟都不敢吵醒她,这活儿自然就落在了大丫鬟澹衫身上。
顶着宋瑜怨念深深的目光,澹衫细心周到地给她穿上绣鞋,把她带到梳妆镜前耐心解释:“谢家的人已经来了,姑娘今日是去做客的,万不能让人久等。”
她从花梨木绣墩上猛地站起来:“我还没洗脸呢!”
言下之意便是再急也得等着,薄罗端着铜盆搁在架子上,洁白巾子拧干净后递给她,宋瑜接过敷在脸颊上。蒸腾的热气消除了困乏,她舒服地哼了一声,又掬水洗了洗脸,心情这才愉悦一些。
她用盐水洗过牙,对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姑娘皓齿亮白,弯眸笑时会露出两排白牙娇俏动人。
宋瑜不喜着粉黛,奈何今日场合不同,只好安安分分地坐着任由澹衫摆弄。澹衫拿绵扑给她略施了一层薄薄的珍珠粉,澹衫手巧,脂粉在她手中巧妙地成了衬托宋瑜的工具,她在宋瑜的颊边又打了极淡一层用石榴花做成的胭脂,镜子里的佳人肤色白皙透红,自然明艳。微微一笑,宛若一朵绽放的玫瑰,堪称清丽无双。
梳八鬟髻十分费劲,薄罗和另外几个丫鬟在一旁打下手,最后澹衫给她戴上玉叶金蝉簪子时,距离宋瑜起身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澹衫一边给她换上罗衫长裙,一边往屋外探看:“谢家人估计要等急了,姑娘请随我出门。”
宋瑜檀口微张,不满地努努唇:“谁叫他们来这样早,事先又没知会我一声,实在怪不到我头上。”走到门边她才发觉忘记一事,提起裙摆转身步入屋中,不多时手中捧着个紫漆镂雕云纹盒子,裏面正是送给谢昌的寿礼。
薄罗打听到谢家大公子锺爱笔墨文书,且常与账本打交道,宋瑜便费尽心思地弄来这份贺礼。盒里装着龟伏荷叶端砚,叩击无声,发墨而不坏笔,是为稀世珍品。宋瑜得到它费了好大的功夫,她对着五叔宋郇好一番哀求,他才同意转手,如今想来她都佩服自己的毅力。
五叔家藏着许多珍贵古玩宝物,宋瑜闲来无事便去开开眼界,在众多的宝物中遇到这方端砚,也算是缘分吧。
有匪君子,温润如玉。这是她对谢昌为数不多的印象。
马车载着她往城外驶去,宋瑜在车内看不到周遭景致,她怀中抱着朱漆盒子昏昏欲睡。才入梦乡便到别院门口,她脸色有些不悦,澹衫心道不好,姑娘一日之内被吵醒两回,心情定然不佳。
她搀扶宋瑜下车时,低头在她耳侧悄声道:“姑娘要记得你同谢公子的关系。”
宋瑜一掀眼睑便看见台阶上立着的人,圆领袍服帖地罩在身上,人如玉树,笑容清朗。他朝这边看来,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唇边噙着显而易见的微笑,不再招呼旁人,举步走向宋瑜这边,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这是她未来的夫主,她怎么可能忘记。一年后她便会嫁去谢家,从此以他为天。
“生怕三娘忘记聚会,适才我才派人早早地去宋家迎接,不知是否扰了你休息?”虽然两人有婚约在身,但谢昌待她依然进退有度,举止守礼,品行让人称赞。说完,他招呼家仆牵走马车,另外安顿她带来的随侍。
宋瑜没睡够,自早上起来便心情不好,但她还是将盒子递到他面前,一脸真诚地道:“谢公子若是真觉得歉疚,便收下这寿礼,为我随便寻个房间补眠吧。”
见到她来已是莫大欢喜,未料想她会准备礼物。再听她后半句话,谢昌不由自主地笑得更深了,他的蔷薇花浑身带刺啊:“午宴还需一个时辰,稍后我命人带你去房间小憩。”眼前的她亭亭玉立,月貌花容,谢昌顿了顿,眸中微动,又道,“三娘送我礼物,我十分开心。”
他眉眼诚挚,不似说笑。门口还有几个谢昌的朋友,衣着华贵,正津津有味地朝这边看。宋瑜脸上蓦地一热,抿唇轻嗯一声:“谢公子不必客气。”
盒子放在手心沉甸甸的,他看着宋瑜随仆从远去的身影,朗声一笑,无比舒畅。
今日收到礼物何其多,唯有她的最让他期待。谢昌打开朱漆盒子,见裏面静静地卧着一方端砚,石料上成,是难寻的珍品。不等他盖上盒子,门前看热闹的几人已经凑到跟前,笑容暧昧地冲他挤了挤眼睛。
“宋家三娘何其美貌,我若是懋声,定也待她一心一意,哪还顾得上外边的庸脂俗粉啊!”其中一个穿青莲直裰的男子坦言道,这是在场大多数男子的心声。
谢昌不为所动,拍了拍男子肩膀,道:“何兄不如先把自家后宅管安宁了,再来打旁的主意。”
何适惧内在陇州城是出了名的,他家婆娘凶悍得很,似乎还闹过去平康里捉人的笑话。为此,闲来饭后,大都爱拿他取乐。这男子也不生气,只哀叹一声“吾命苦矣”便作罢了。
宋瑜房间隔壁就是谭绮兰,管家得知两家来往密切,认为两人关系不错,便自作主张地给她们安排到了一起。
谭绮兰用无礼的眼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后,眼中嫉恨更甚:“尚未成亲便公然来往,不知廉耻!”
她身旁的两个丫鬟也是一脸跋扈,果真随了主人的嚣张模样。
宋瑜一只脚已经迈入门槛,闻言不着痕迹地踏进屋中,道:“好歹我与谢昌有婚约在身,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