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荀将那封信读完,默声不语地掳了掳花白胡鬚,随即又打开檀木盒子,仍旧未有动容。他低声喟叹,这才徐徐出声:“你的来意懋声都已在信中说明,并非我不愿意,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宋瑜目露疑惑:“老先生此言何意?”
一旁的小童子将东西归置齐整,忍不住接话道:“师父前些年染上风寒,腿脚很不便利,怕是没法同小姐走恁长的路。”
宋瑜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坐在交椅上,她自觉这个眼神十分不礼,连忙收回目光敛眸道:“先生,往返的路上有车辇供您搭乘,定不会委屈了老先生……”言罢微微一顿,软声恳求道,“家父已卧榻多年,走投无路,唯有您能救治……”
柳郎中闻言笑了笑道:“小姑娘,天下之大,能人异士何其多,你怎么知道唯有我能救你父亲呢?”
宋瑜是个活络的人,眸子转了转很快地道:“因为谢公子道您悬壶济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医者。方才我在外头见到不少疑难杂症的患者,您能医治他们,必定也能救我父亲。”
柳荀略有松动:“如你所言,我若是同你前往陇州,那些病人可就没人诊治了。他们之中不乏患急病的人,没人帮助一样会丧命,我若是救了你父亲,便要舍弃他们许多人,小姐认为如何?”
医馆不大,能替人治病的郎中统共就他一人,小童子尚未出师,不过负责抓药收取诊金。
难道偌大的永安城仅这一家医馆?宋瑜断然不信,但她又不能出言反驳,她为难地看向柳郎中:“我若是能寻来一人到医馆帮忙,老先生可愿随我回陇州?”
柳荀向她看来,笑容和蔼:“懋声三日内给我寄了两封书信,这孩子多年未与我联系,这次,无论如何我都得给他几分面子才是。”
这便是答应了?宋瑜心裏一轻,脸上绽出笑意:“多谢老先生。”
后头还有人在等候,她不好多作耽搁,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的步子明显轻快了些,她本以为老先生会很难请,未料想他是个如此通情达理之人。说书人道医术高超的郎中都有怪癖,不近人情,看来并不尽然。
然而转念一想,她却又犯了难。自己该到哪里寻一个懂医术的人帮忙呢,难不成去别的医馆撬墙脚?
此举并非行不通,宋瑜思忖一路,在一家脂粉铺子前停住脚步。
澹衫不必想也知道姑娘此刻心裏想的什么,她尚未来得及出声阻拦,宋瑜已然举步迈入店内。
货架上满目琳琅,除了胭脂水粉外还有一些发簪花钿,宋瑜一个个挨个看过,爱不释手。她手底下这盒梨花玉容粉看起来很好,有淡淡梨花香味,听闻店家说用后能使皮肤娇嫩,面容姣好。她一时心动便买了下来,另外还有香身白玉散、白牙散,满载而归。
店家热情,另送了她一支簪花步摇,宋瑜笑眯眯地接过道了声谢。其实,宋瑜也不是挥霍无度,她买下这些胭脂水粉,也是为了好好研究一下,说不定自己也能调出这些脂粉,扩大自己的生意。何况,现在他们人在京城身无分文,说不准得靠她调出来的香料,她们才能有银子回家呢。
从店里出来后,与宋瑜的愉悦形成反差,澹衫在后头愁眉不展。她摸了摸瘪下去一半的钱袋,开始琢磨日后几天该如何度过,依照姑娘这样散财如流水的速度,不出两日她们便要打道回陇州了。
她的苦恼宋瑜全然不知,正欲回到客栈尝试一番方才所买,便在楼下大堂遇见一位熟人。
霍菁菁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桌旁,特意等她似的,见她回来便一跃而起来到她跟前。不顾宋瑜反应挽住她的手,语气抱怨:“阿瑜,我信上不是说了请你到我家来,你为何不去?”
她才从家里出来,眼圈红红,一副才哭过的模样。然而她哭不是为了宋瑜,而是大哥暴病过世所带来的打击。
这几天家中阴沉沉的,每人都心情沉重,她更是悲恸。
无论霍菁菁多么不愿意面对,她的大哥都走了,再也不能疼她爱她,在她做错事时替她隐瞒……思及此霍菁菁鼻子一酸,又要落泪,可她不想在宋瑜面前哭,只是睁着一双通红泪眼,看着惹人心疼。
宋瑜不知其中内情,对她隐瞒身份本有几分怪罪,可此刻她一哭她便没辙了,她掏出绢帕手足无措地递到她跟前:“你别哭呀……我都没怪你三番两次地骗我,你哭什么?”
两个模样俏丽的姑娘立在楼下难免引人注目,宋瑜顾不得其他,带着她便到楼上客房去。
刚一进入屋中霍菁菁便忍不住放声大哭,扑倒在宋瑜身上哭得心酸,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述说:“阿瑜……我不是有意骗你的,我怕你跟我疏远……我大哥走了,日后再也没有人跟我亲近了……”
宋瑜听了一愣,原来今日他们在侯府门前所见的白事……是给她的兄长办的啊。
她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替她拭去脸上泪水:“你还有霍园主,他也会疼你的……”
谁知话音刚落,霍菁菁反倒哭得越加伤心,她摇摇头解释:“不一样……二哥跟大哥不一样,二哥他只恨我们……他从来没将我当过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