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和唐氏也住在忘机庭,但当时,这儿只是个破旧不堪的小院子,位置更偏僻,无人问津。如今的忘机庭是后来改建的,十年前它甚至连名字也无,却几乎承载了霍川全部的幼年记忆。
那时,蝉玉刚刚入府,她怯懦沉默,不懂得讨好人,是以上头管事都不大喜欢,便将她指派到忘机庭来做事。那时霍川跟前唯一伺候的人便是她。但因他性情古怪,几乎没同她说过几句话,此次交谈,也是他寥寥几句吩咐了事。
那时整个侯府都围绕着霍继诚一人转,他年少有为,聪慧不凡,一出世便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待遇。相比之下,偏僻院落里的霍川反而显得越加不堪,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忍气吞声?
他不止一次试图在庐阳侯面前展露锋芒,可事后却屡屡被陆夫人暗中加害。没有唐氏护着他,他常常遍体鳞伤。那时的霍川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不懂得何为收敛,是以日子很不好过。
他身旁无人,唯有蝉玉肯给他上药包扎,她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劝他:“您做什么非要同大公子比?原本身份就差了一截子,您更应当安分才是。”
霍川断然是听不进去,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可就是在这种朝夕相处中,蝉玉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他虽身份低微,不被侯府认同,但到底生得俊朗明润,有如一块蒙尘的美玉。后来,少年稚嫩的脸庞逐渐长开,坚毅的棱角让他的气质更加与众不同。
两人年龄相仿,蝉玉动心是自然的。可惜这只是她一厢情愿,霍川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甚至破罐子破摔,趁着夜色只着了一件轻透衣裳,独自进入霍川房中,被霍川骂了声滚赶了出来。
蝉玉越加不甘,凭什么伺候他两年,他却从不用正眼瞧自己?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侮辱自己?
恰巧陆夫人身边的人来寻她,交代她做一件事情。蝉玉犹豫良久,终究没忍住心动,如若他受伤后没了骄傲的资本,是否会安安心心地同她在一起?那一日,霍川从阁楼跌了下来。所有人都说,他是没站稳,才从高处摔下来的,可他却知道,自己会摔倒,是因为有人在身后推了自己,那人是谁不言而喻。蝉玉没想到的是,他非但受伤了,还因此而双目失明。
然而究竟是好或不好?他看不见了,羽翼尚未丰|满便被折断,虽为残酷,但蝉玉并不后悔。
此后他果真哪儿都去不了,府里无人照应,原本陆夫人也命令不准给他拿药。但蝉玉曾偷偷给他送药,全是治疗皮外伤的,眼睛的事她绝口不提。
可惜霍川并不领情,他如何不知怎么回事。他怪不得任何人,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是他天真无知。
宋瑜仰着头看了许久,只见他脸色沉沉,下颌紧绷没有开口的意思。她悻悻然地松开手,起身往后退了退:“那就是真的了。”
她一想起后罩房里的光景,便止不住浑身哆嗦:“我去见了蝉玉,她同我说了些话……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说罢,她蔫蔫地低下脑袋,闭眼不愿再去想蝉玉最后倒下的模样。可是那场景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她面前是一团猩红色,血腥味扑鼻而来,让人心头发悸。那画面在她心裏留下了阴影,短期内无法摒除,唯有自己慢慢消化。
“她同你说了什么?”霍川声音清冷。
宋瑜不难听出他话里有一些紧张,其实,霍川不是心虚,只是担心有人搬弄是非,引宋瑜误会。彼时,他放过了蝉玉,没想时隔多年,她又使了同样的手段。他们两人之间本没有旧情,现在更无需顾念,况且这次她伤的是宋瑜,他就更不介意让别人见识到他阴狠毒辣的一面。
前院有不少丫鬟,霍川起初并不知蝉玉仍在,毕竟多年过去,她理应许了人家才是。昨日宋瑜出事,他猛一听到这个名字,才觉得异常熟悉。
宋瑜抬起湿漉漉的眼眸,眸中水色氤氲,身子止不住发颤:“她要我看……那双手……”
霍川沉默,坐在榻沿伸手抱住她,纤细脆弱的身子没有挣扎,乖巧地蜷缩在他怀里。他这才察觉她浑身都颤抖,霍川大约能想到是怎么回事,他脸上冷冽阴鸷,手上动作却格外温柔。他找到她的双目,用手掌轻轻地将她的双眸盖上:“别害怕,三妹。别怕,忘记她。”
宋瑜摇摇头,她没法忘记:“她喜欢你,大约喜欢了许久,所以才那么厌恨我……可是、可是我哪里错了……”
她确实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不聪慧不睿智,就不能嫁给霍川吗?婚姻原本就不是这样衡量的,感情更不能用规范来限定,两情相悦已是莫大的不易,何必纠缠旁枝末节。
霍川的下颌抵在她头顶,他缄默许久,才冷声开口:“那同你没关系,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的声音太过于冷漠,宋瑜忍不住掰开他手掌,露出一双疑惑的水眸:“你们究竟有何渊源?”她潜意识里觉得霍川不想提起此事,但她捺不住好奇,想一探究竟。
霍川并非不愿意说,既然多说无益,何必给她徒增烦恼。更何况他认为,蝉玉根本不足一提。
不过,既然宋瑜这么问了,他便缓缓睁开漆黑的眸子,将多年前的故事娓娓道来。
霍川的话不多,三言两语便将一件事交代清楚。至于他受伤一事,他更是三言两语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