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的脸色一变,只是深深地盯了她一眼,道:“我就是纪空手。”虽然他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但面对娜丹那双清澈纯真的眼睛,却不忍以谎言相对。
他与红颜的故事,早已传遍天下,所以当他在失态之下叫出“红颜”的名字时,娜丹就已经明白骑在自己身上的猛|男是谁,她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因为她一直有这样的直觉,那就是自己喜欢的男人,本就不应该是一个平凡的人。
只有非凡的英雄才能驯服这匹美丽而充满野性的烈马,这种梦幻般的画面正是娜丹所求的,所以当纪空手向她道出身份之后,她只是幽然一叹:“该走的终究要走,其实在你的心中,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你所装下的,只有天下。”
“对不起……”当纪空手说出这三个字的那一刹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身心俱疲,仿佛自己的身上背负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只不过是淮阴城的一个整天无所事事、无忧无虑的小无赖,不过是机缘巧合,才使他涉足江湖。在他小的时候,最远大的抱负也无非是娶妻生子,平安一生。而如今,上天却要让他去面对天下,去面对那永无休止的争斗搏杀,他又岂能不累?
他真想就待在这个岛上,接来红颜、虞姬,与美人相伴,归隐山林,终老此生,那岂非也是一桩令人幸福的事情?到了那个时候,什么天下,什么百姓,什么恩怨情仇,什么人情淡薄……统统都滚蛋,俺老纪只想抱着老婆,逗着儿女,过一过只有柴米油盐的日子,大不了再做一回无赖。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至少在这一刻,当他看到娜丹那明眸中透出的无尽留恋时,他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冲动。
可是,他知道,他可以这么想,却不能这么做,这是别无选择的事情。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明白在自己的身上,除了吃喝拉撒之外,还有一种责任。
“你来这裏,难道就是为了向我说出这三个字的吗?”娜丹欲笑还嗔,斜了他一眼,“其实我知道你现在的心裏,想的最多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人。”
“我可以发誓……”纪空手有些急了,却见娜丹的香唇贴了上来,堵在了他的嘴上。
半晌才到唇分时刻,娜丹带着微微娇喘,道:“我说的是灵竹公主。”
纪空手搂着她盈盈一握的小蛮腰,眼睛一亮:“莫非你认得她?”
“岂止是认得,我们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漏卧王一向与我父王交好,所以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已认识,结成了最投缘的姐妹,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相约来到夜郎住上一阵,唯有今年,她比我来得早了一些,彼此间还没有见上一面。”娜丹微微笑道。
“可是她却失踪了。”纪空手心有失落,既然她们还没有来得及见面,娜丹当然不会知道更多有关灵竹公主的消息。
娜丹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清风吹过,满室皆香,纪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好香!”
“我真想把它送给你留作纪念,可是却不能,因为它们原是一对,象征着我与灵竹公主的友谊。”娜丹一字一句地道,“这香囊中的香气十分特别,不管是揣在怀里,还是藏于暗处,我只要放出一种驯养的山蜂,若灵竹尚在十里范围之内,它就可以带我找到。”
纪空手不由大喜:“既然如此,我们还犹豫什么呢?”
娜丹摇了摇头:“我不能带你去,除非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纪空手奇怪道:“什么事?”
“因为我和灵竹是要好的朋友,所以无论灵竹怎么得罪了你,你都一定要原谅她。”娜丹的脸上现出了少见的严肃,幽然道,“我知道她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若非情不得已,她绝不会去轻易伤害别人的。”
纪空手蓦地想到那一夜在铁塔之上,灵竹公主那有些怪异的眼神,心中一动:“其实我知道她是心地善良的姑娘,她所做的一切也无非是兑现当年她父王对李秀树的一个承诺。我目前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她,将之毫发无损地交到漏卧王手中,让漏卧王没有出兵的借口,仅此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恶意。”
“她害得你这么惨,难道你不恨她?”娜丹看了看他那尺长的伤口,道。
“我没有理由恨她,因为我知道她的背后是李秀树。就算我有恨她的理由,却因祸得福,让我得到了你,这足以让我忘却这段仇恨。”纪空手说到最后,似笑非笑,将娜丹紧紧地揽入怀中。
……
当一群细小的山蜂嗡嗡飞向半空时,纪空手与娜丹也乘舟离开了小岛,直到这时,纪空手才发现这小岛并非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宁静,在竹影暗林中,数十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担负着小岛的安全警戒。
“看来你的派头并不小。”纪空手微微一笑,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以为来到了蓬莱仙岛,碰上了一个出尘脱俗的仙子,心裏还好生激动哩!”
娜丹并没有笑,只是紧紧地拉着纪空手的手道:“我也不想这样,可是谁叫我是苗疆的公主呢?若不是想自由自在地过一种普通人的日子,我也不会每年跑到夜郎来了。”
“其实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便希望拥有一切,而当你拥有一切的时候,所得到的东西就成了你的累赘,反而让你失去了自由。”纪空手微微笑道,说出了一句近乎哲理的话,然而他的笑意刚刚浮现脸上,却突然凝固。
“难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正像这样吗?”纪空手心中一震。他曾经一无所有,随着个人的努力,得到了权势,得到了地位,得到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但却并不感到幸福,当责任成为一种枷锁,禁锢了自由时,他才发觉,也许随意的生活才是人最大的幸福。
他苦笑了一声。
很快舟抵湖岸,两人下船,不疾不徐地跟在山蜂之后,穿街过巷。
“如果另一只香囊不在灵竹公主身上,我们恐怕就会白走一趟了。”纪空手拉着娜丹的小手在人流中穿行,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
这种可能性并非不存在,对于纪空手来说,此时的时间是最重要的,如果再不能找到灵竹公主,那么对于夜郎这个国家,对于夜郎这个国家的子民,无疑是一场大的灾难。
“就算白走一趟,我们也要走,难道不是吗?毕竟我们别无选择。”娜丹安慰他道。
再走两条大街之后,纪空手突然发现眼前的建筑与店铺都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正欲说话,却听娜丹“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北齐大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