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在李战狱的意料之外,却在乐白的意料之中,即使在枪锋逼向自己咽喉七寸时,他也没有惊慌过,因为他坚信,这只大手的主人总是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一只黑黑的手,青筋凸起,牢牢地锁住枪身。当李战狱的目光向上一抬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谁的眼睛是这般的阴沉,这般的深邃,这般的寒彻人心。
那双眼睛之中有一种让人神经崩溃的强大自信,更有一丝近乎怜悯的同情。他的眼睛里何以会出现同情?同情的对象又是谁?
李战狱禁不住吞了一口口水,却难以咽下,发出一种“咕咕……”的可怕之声。拥有这种目光的人,同情的对象当然不是他自己,那么,难道对方同情的人竟是他李战狱?
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令李战狱机灵的兽|性像碰到强大的猎人般随之泯灭,一股莫大的恐惧若潮水般漫涌全身。
此时此刻,死亡似乎并不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情,那只大手紧握枪身,悬凝空中,纹丝不动,但那手上的力度跳跃着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如幽灵般弥漫空中。
手,不是兵器,只不过是人体的一部分。可当它透出杀意时,却是天下间最灵动、最机敏的杀人凶器,因为它有生命,有思想,更有血与肉的灵动。
李战狱唯有退,弃枪而退!
他本不想弃枪,在这种情况下,弃枪终究是一件十分凶险的事情,然而他却不得不弃,他也曾经试着想将长枪抽回,但枪身却如大山般沉重,沉重得让人无法撼动。
脚步如履冰面,滑退若飞,李战狱的这一退足有七丈,眼看就要退出七星楼,退到一片茶树繁花之中。
他不由得暗自窃喜,有了林木的掩护,有了暗夜的遮隐,他完全可以发挥出北域龟宗特有的逃生术,这本就是他所学的拿手绝技。
就在他抬眼来看的一瞬间,那双眼睛却依然在前,相距不过一尺,让人几疑这是幻觉。
李战狱无法不惊,他明明退了七丈,怎么还会与这双眼睛相对?这清澈深邃的眼眸,莫非是阴魂不散的幽灵?
“呼……”他在惊惧之下,猛然出拳。
这一拳没有角度,没有变化,却充满力道!当劲气在拳心蓦然爆发时,这大巧若拙的劲拳直奔那双眼睛而去。
他只想一拳将这双眼睛打爆,将这眼睛里蕴含的自信与激|情统统打至无形。
没有人会怀疑这一拳的力量,也没有人会怀疑这一拳的霸烈,如此充满力度的一拳,李战狱根本不相信有人可以不屑一顾。
然而,问题却不在这裏。
问题是这一拳是否真的能够击出去。
就在李战狱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时,突然,他听到了一种骨骼碎裂的声音,“咔……咔……”声音犹如夜鹰的厉啸,让人心生悸寒。
他的脸上肌肉为之一紧,笑容顿时僵住。然后他便感到了一种剧痛来自手心,那种彻骨之痛,犹如负荷了千斤之物的挤压,骨与肉顿成血酱。
他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一拳不但没有击出,反而被人迎拳握住,捏得残废。
那双眼睛里依然闪现出同情之色,直到这时,李战狱才蓦然惊觉,自己的确是值得同情。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太迟了一些。
他已经感到了有一道寒气直钻入心,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掉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暗黑空间。
“有容乃大……你……你……到底是谁?”这是李战狱挣扎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死得并不甘心。
“我就算说了,你也未必能听得进去。”那双眼睛的主人缓缓地抽剑回鞘,闻了闻夹在花香中的那股血腥,淡淡一笑,“本王就是刘邦!”
当烟花绽放半空的时候,李秀树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无法不笑,他相信自己的计划,更相信自己属下的办事能力。当命令发出的时候,他已在静候佳音了。
不过,这种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甚至不过是昙花一现。突然间,他感到自己的背上一阵发紧,警兆顿生。
在他的身后,依然是一片茶树,树上繁花朵朵,在清风的徐送下,满鼻花香。
然而花香之中却隐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肃杀,不是因为这深冬的夜风,而是因为在花树边,凭空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手中有刀的人,刀虽只有七寸,人却达八尺有余。当人与刀构成一幅画面时,却有一种和谐的统一,让人平生寒意。
肃杀、厉寒,没有一丝生机,人与刀出现于天地间,犹如超脱了本身的事物,给人格格不入之感,更有一种孤傲挺拔之意。
这是一种感觉,一种很清晰很真实的感觉,当李秀树产生这种感觉时,他的整个人就像岩石一般伫立不动,因为他心裏十分清楚,虽然彼此相距九丈之远,但只要动将起来,这根本算不得距离。
他没有动,还有另一个原因。虽然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却心如明镜,知道身后之人能够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进入到自己身边的十丈范围之内,除了那位名为左石的年轻人外,还会有谁?
他一直觉到有些奇怪的,就是左石的身份。以其人之武功,绝不会是无名之辈,可自己的确是人到夜郎之后才听说过这个名字,如果他是化名乔装,那么其本身又会是谁?
李秀树也怀疑过左石就是纪空手的化名,却不敢确定。他知道,纪空手所用的是离别刀,兵刃对于一个武者来说,它就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生命,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轻易舍弃。
他又怎知纪空手之所以要舍弃手中的离别刀,只是为了得到更多更深的武道真谛!他又怎知此刻的纪空手,已达到了心中无刀之境,无论是离别刀,还是七寸飞刀,在他的眼中,都只是一种形式的攻防手段,随意拿起一物,他都可以将之发挥出离别刀与飞刀可以达到的刀境。
但纪空手只所以仍不弃飞刀,是因飞刀本就是一种舍弃时才可以发挥真正威力的武器。
正因为如此李秀树才不敢确定,而感到了纪空手的可怕。像这样冷静而极富内涵的年轻高手,他也曾看到过一位,那就是他一力扶持的韩信,但平心而论,他觉得眼前此人若与韩信相比,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空手的目光悠远而深邃,抬起头来,紧紧地盯住李秀树的背影。他心中的惊讶并不下于李秀树看到他时的程度,因为虽然两人之间从未交手,但纪空手的心裏已经感觉到了自己面对的正是一位比之五阀亦不遑多让的超级高手。
李秀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脚下微动,缓缓地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