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阳是一座名城。
它之所以出名,就在于它有悠久的历史,古老的建筑,以及十分深厚的文化底蕴,正因如此,所以济阳自古出名士,亦出佳人。
随着城阳战事的爆发,难民的涌入,济阳城又多出了一种人,这种人并非在济阳就没有,只是今年显得特别多了一些,使得他们也成了街头巷尾的一道风景。
这种人当然就是穷人。
还有一种人,济阳城里不是没有,只是相对于穷人来说,他们就要少了许多。不过,只要稍微留意一下,还是可以随处见到他们的身影。
这种人的穿着也许并不华美,但并非表示他们的口袋里就没钱。他们之所以不注重自己的打扮,是有意为之,他们也要保持他们所特有的形象。
这种人不注重穿,却喜欢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嘴上总是骂骂咧咧的,脸上更有一股剽悍与野性,但这还不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
真正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是他们随身携带的兵器,然而他们又不是官兵。这种人,人们通常都给他们取了一个非常形象的称谓,就叫江湖中人。
什么是江湖?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在一百个人的眼中,其实就有一百个江湖。
其实江湖只是一个虚幻缥渺的东西,它只存在于人们的心裏。
在济阳最热闹的高陞大街上,有一间名为“高陞”的酒馆,在这个只能容得下十来张桌子的酒馆里,正好就坐着这么一群江湖中人。
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喝酒聊天,有人骂骂咧咧……整个酒馆实在热闹至极,与高陞大街上的冷清相比,闹静之间让人恍惚以为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高陞大街原本并不冷清,只是昨夜下了一场大雪,至今未停,在这风雪交加的日子里,难免就多了一份静寂。
与这大街一样安静的是坐在靠门处的那一桌人,七八个人围了一锅烧得翻滚的辣汤,却静静地坐着闷喝,在他们的脚下,也放着各自称手的兵器,证明着他们江湖中人的身份。
不过,就算他们是江湖中人,也是最普通的那种。他们静静地听着各张桌上闲聊的话题,而自己却保持着应有的沉默。
在他们相邻的桌上,坐了一老一少两名豪客,衣衫光鲜,出手阔绰,叫了一大桌好酒好菜,一看就是摆阔的主儿。
两人谈话的嗓门都不小,在这热闹的酒馆里,依然能清晰地听到他们所聊的事情。
“老世伯,您这一生走南闯北,也算得上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依你所见,你认为这次城阳之战会打多久?”那年轻人的问话一起,顿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因为谁都不想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地进行下去,更不想看着战火无休止地蔓延扩大。
济阳只距城阳不过数百里地,虽然不是处在战乱的前沿,但随时都有可能受到战争的波及,这也是城中百姓人人关心城阳之战的原因。
“世侄这个问题问得好。”那年老的长者轻轻地嘬了一口酒,眼睛微眯,带着三分酒意道,“老夫也不是倚老卖老,这个问题你若是问别人,能够回答上来的实在不多,因为它所牵涉的方方面面繁琐至极,没有广博丰富的学识是很难解答这个问题的。”
他的言下之意,的确有自卖自夸之嫌,既然他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当然也就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广博的学识,这是他人所无须置疑的。
那年轻人被他唬得一惊一乍的,眼中露出钦羡的目光:“那晚生倒要洗耳恭听,跟着老世伯长长见识了。”
那年老的长者眼中余光微瞟,见到满馆的酒客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意一笑:“世侄何须客气?就衝着你这一台面,老夫今日说不得要班门弄斧,在众人面前卖弄一番了。”
他轻咳一声,酒馆内的气氛为之一紧,喧嚣之声顿时散灭,代之而来的,是一片安静。
“这城阳之战,交战的双方是西楚霸王项羽与齐王田荣,双方的兵力并无太大的悬殊,而且田荣主守,项羽主攻,在常人的眼中,这场战争必将旷日持久,形成僵持之局。”那位年老的长者沉吟半晌,才缓缓接着道,“然而老夫认为,这场战争未必会持续太长的时间,也许最多不过三五月的时间就能分出胜负。”
在他邻桌的那一群人当中,有一个中年汉子低头饮酒,杯至嘴边,浅尝即止。当他听到这位老者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浓眉一震,似有几分激动。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反常的举动。
“那么依老世伯的高见,这一战会是谁胜谁负呢?”那年轻人更想知道这一点,尽管在他的心裏已经有了答案。
那年长的老者淡淡一笑,道:“这毫无悬念,当今天下,有谁会是项霸王的对手呢?田荣能够坚持三五月不败,已是奇迹,他又怎能与天下无敌的西楚军一争高下?”
“老世伯所言极是,晚生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听人家说,这城阳地势险峻,城防坚固,粮草广积,又有数十万大军分佈防守,项霸王若想攻占城阳,只怕也并非易事哩。”那年轻人道。
那年长的老者“哧”了一声,显得极是不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打仗行军,看的是双方主帅。有人可以率五千人马破敌数万,有人率五万人马却不敌人家三千,这是什么道理?无非是将帅者的能耐。想项霸王少年起便追随其叔项梁行走江湖,起事之后,又成为西楚军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迄今为止,身经大小战役不下百起,却从来不败,像这样的英雄人物,又岂是田荣那斯所能够比得了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邻桌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冷哼,似乎对这年长的老者之话不以为然。
那年少者回头来看,只见这冷哼声原来发自那位低头喝酒的中年汉子。
这年少者姓秦名易,是济阳城中小有名气的剑客,家道殷富,是个喜欢惹事的主儿。这会儿陪着远道而来的老世伯出来逛街喝酒,聊得正是兴头上,哪里耐烦外人来插这么一杠子?
不过,当着老世伯的面,他也不好立马发作,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像只好斗的公鸡般斜眼看着对方,大有挑衅之意。
谁想那中年汉子哼了一声过后,便没了下文,依然是低着头静静地品酒,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秦易以不屑的目光从那一桌人的脸上一一扫过,见他们无人搭腔,不由冷笑一声,这才转过头来。
那年长老者息事宁人:“算了,算了,世侄也不必与他们这些人一般见识,咱们还是喝着酒,聊聊咱们刚才的话题。”
秦易昂然道:“老世伯也许不知道,如今这个年代,不懂规矩的人愈发多了,也不先拜拜码头,打听打听,就想随便耍横,像这种人,你若不治治他,没准就会骑到你的头上撒尿拉屎,忒没劲。”
“啪……”他的话刚一落音,便见邻座站起一个人来,往桌上重重一拍,道:“你说谁哪?是说你自己吧?”
秦易哪里受过别人这般气?唰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瞪,道:“就骂你呗,小子,想找打吗?”
他二话不说,手中已多出了一把亮锃锃的长剑,酒馆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紧,众人的目光都投射在那位站将起来的汉子身上。
能在大雪天跑到酒馆来喝酒聊天的人,都是闲得无聊的主顾,他们最大的喜好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平日里没事还能惹出点事儿来,更何况现在事儿已经出来了,当然不会放过。
谁都睁大着眼睛,生怕看漏了这场好戏。
但那汉子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将目光望向了同一桌上的中年汉子。
很显然,这位中年汉子是这一群人的头儿。
这是一群很普通的人,普通得让你随时都可以在大街上遇到几位,他们的衣着打扮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江湖中人,然而在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兵器,似乎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角色。
秦易将剑拔出的刹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人数上所处的劣势。不过,他的心裏并不觉得有多么地害怕。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剑法。
“坐下——”一声低沉的声音从中年汉子的口中传来,那名汉子犹豫了一下,终于坐了下去。
“这位兄台,你大人有大量,不必与我们这些山里人计较,还请饶恕则个。”那中年汉子话虽然说得客气,头却依然压得很低,就像是从闷瓮里传出的声音一般,却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