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 class="center">一</h3>
春日的阳光洒在身上轻柔而温暖,一阵风拂过,将静静流淌的河水也吹出了褶皱。
冯倩回了千城,还带走了冯漾,临走前,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块玉佩送给了夏筝,她让夏筝记着自己的号码,如果以后反悔了这个决定,随时可以回头,她们永远是母女,这个血缘关系永远不会改变。
于是,除了冯倩说的那段话偶尔回响在夏筝耳边外,生活又回归了最初的模样。所有苦难的记忆都仿佛成了春池里的一滩泡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于世间。
温宇宸越来越忙,忙得没有时间送夏筝回家,就连说几句话都是匆匆忙忙的。可是夏筝并不怪他,六月的高考,所有人都像弓上的箭,绷紧了全身的气力,蓄势待发。
中午在食堂,温宇宸托着餐盘,他手臂的线条落在夏筝眼底,熠熠生辉。
“打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温宇宸将盘中的糖醋排骨全部倒入夏筝的碗中,动作干净而利落。
“你不吃哦?”夏筝问。
“你喜欢吃就全部给你吃咯,多吃点。”夏筝面前小碗里的饭菜堆砌成了一座小山,温宇宸用筷子将那小山往下压了压,语气特别宠溺。
“吃胖了怎么办?”夏筝嘴边叼着一块排骨,含糊不清地问。
“你胖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温宇宸快速回道。
“你说什么?”夏筝没听清。
“我说,你胖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温宇宸放下筷子,提高分贝,一字一顿地说。
周围打饭吃饭的人群纷纷将目光投放到他们身上,夏筝不知是被那些人探寻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了,还是被温宇宸认真的目光盯得心花怒放,她边笑边站起来捂住温宇宸的嘴:“好了,我听见了,你说那么大声干吗?”
两个人坐下来低头吃饭,温宇宸快速往口中扒着饭,夏筝吃完了一块排骨后便开始慢慢地喝汤,一边看一边拿眼角的余光偷瞄温宇宸,几次停下来,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引起了温宇宸的注意。
“你想说什么?”
“其实,其实——”夏筝吞吞吐吐。
“其实什么?”温宇宸专注地盯着夏筝,那眼神里泛着纯净的光泽。
“我下周生日。”夏筝小声地说。
“哦。”温宇宸回应道。
“我想你陪我一起过,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你学习,毕竟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夏筝的眼睛像鹿一般,小心翼翼的乖巧与恬静。
“哪怕明天高考,你今天生日,我都陪你过。”温宇宸很认真地回应。
夏筝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唇角毫不掩饰地往上翘。
<p/><h3 class="center">二</h3>
夏筝生日的那天,天空下着阴雨,持续了一整天都不肯停歇。
夏筝曾经告诉过温宇宸自己名字的典故,因为出生在春天,所以夏母给当年连名字都没有的那个小女孩儿取名为夏筝,意为留住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光。
而今天,不但不能去放风筝,连走路都湿答答的,阴郁又潮湿。
温宇宸约了夏筝在一家奶茶店门口等。这家奶茶店是一个外地人开的,装扮得非常有情调,这也是鼓镇上第一家奶茶店,生意自然是出奇的好,温宇宸为了订这家店给夏筝过生日可费了不少功夫。
夏筝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幕中的人影,几乎望眼欲穿,都望不到温宇宸来,而这会儿早就过了他们约定的时间。
出神之际,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老板和店员吵架的声音。
“那个温宇宸订下的桌位取消了吧,这么久都不来,应该不来了,我这儿客人好多。”
“可是人家已经付了定金了,不如再等等吧。”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挥我了?”
夏筝跑进店里,哀求老板道:“我是温宇宸的朋友,他应该有事耽搁了,那个桌位再为我们保留一会儿,就一会会儿好不好?”
“朋友?”老板停止与店员之间的争吵,望着夏筝发出促狭的笑意道:“是女朋友吧?”
夏筝没有回答,只是一味求着老板:“就再等一会儿,今天是我生日。”
老板盯着她望了望,正色道:“好,就再等一会儿,不过你超过的时间,你得按时付费。”
“多少?”夏筝问。
“看在你今天生日的份上,给你优惠价,算你三十块钱一小时,现在超过了三个多小时了,算你八十块好了。”老板打着精明的算盘。
夏筝没有去讨价还价,可是她掏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只凑到了十几块钱。她本来就不富裕,站在那里,顿时显得狼狈不堪。
老板看出了她的穷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朝门外,脸上皮笑肉不笑道:“小姑娘,那就不好意思咯。祝你生日快乐。”
夏筝尴尬地转了个身,就要往门外走。老板又在身后说道:“给你提个醒儿,现在的年轻男孩子都花心着呢,你那男朋友长得挺帅,小心现在没来陪你过生日,是在陪别的女孩儿呢,别不信,我可见多了。”
夏筝再也听不下去,整个人就这么冲进了雨里,雨声顿时盖过了所有不悦耳的声音。
夏筝走着走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张爱玲《小团圆》中的一句话: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夏筝睁开眼睛望着这灰白的天空,心中默言:其实我现在倒真的宁愿你是因为下雨而不来了,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夏筝心底有隐隐的不安,果然在她走回家时,七伯冲出来,非常激动地对她喊:“小筝啊,你去哪里了啊,你妈出车祸进医院了你知不知道啊?!”
夏筝眼前一黑,脑中像爬过千万只白蚁在啃噬她的脑细胞,她什么都思考不了了。
<p/><h3 class="center">三</h3>
夏筝跟着七伯抵达医院的时候,夏筝浑身都湿透了,她走过的地方都拖着长长的水渍。
夏筝扯住一个护士的胳膊,焦急地问:“我妈在哪儿,夏宝珊在哪儿?!”
“三楼急救室。”护士指了指上楼的方向。
夏筝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就匆忙奔上楼。期间,她因滑倒摔了一跤,她也来不及揉一揉就跑上楼,然后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终于找到了急救室,门口坐着一个男人,他抱着头,一副痛苦又愧疚的样子。
“爸爸。”夏筝轻声喊出声。
夏父抬起头看到夏筝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嘴唇蠕了蠕,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他在看到从楼梯口缓缓爬上来的七伯后,千言万语只剩下了一句:“你终于来了。”
夏筝感觉一阵心慌,她眼泪在眼眶内打转,却硬是流不出来。
“爸,究竟是怎么回事?妈一向很小心的,怎么,怎么会出车祸?”夏筝语气里饱含着不确定,她甚至到这一刻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今天真的是糟糕透顶的一天。可是你当你以为你遇到过最糟糕的事情都不过如此时,上帝正在嘲笑你的无知,他一手翻云覆雨,故事的发展变得极具戏剧化。
夏父正想告诉夏筝事情的由来,却听见脚步声,然后便见一个人耸拉着脑袋,从走廊的另一边过来,正慢慢走向他们。
“宇宸,你怎么会在这裏?!”夏筝惊呼出声,温宇宸的左手臂缠着厚厚的白纱布,脸上似乎也有擦伤。
他满脸的惊讶,以及脚步的迟疑,都让夏筝越来越怀疑一件事。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夏父坐不住了,他冲上去就给了温宇宸一拳头,力道很大,温宇宸腰撞在栏杆上,吃痛地紧皱了眉头。可是他没有还手,只是一副任由处置的样子。
夏筝拦在温宇宸前面,夏父的拳头眼看就要砸下来,夏筝并不闪躲,从小到大,她已经见识多了。
可是那拳头却在空中停了几秒后就落了下来,夏父喘着气,眼睛红红的,指着温宇宸低吼:“你认识这小子?那知不知道就是他撞了你妈,你妈现在躺在裏面生死未卜,你居然帮着他!”
“爸,我有事情想问他。”夏筝小声地回道,语气却格外坚定。
夏父与夏筝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退居到了一边。
医院的过道里太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得到两个人的心跳。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不来,可是事到如今,她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相信一切就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简单。
“我如果说是你妈妈自己跑出来撞到我车上的你信不信?”温宇宸声音暗哑,眼神里满是绝望的无助。
夏筝还没说话,夏父便率先冲上来,七伯在旁边都没拉得住。
“你胡说什么?明明就是你小子自己骑车骑得飞快,撞了人!”
夏父一手握成拳头,一手攥住温宇宸的衣领,将他推倒在栏杆上。温宇宸本不想反抗,可是他的上半身已然悬空,看起来很危险,随时都有坠楼的可能。出于人的本能反应,温宇宸开始挣扎,于是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护士急匆匆地赶过来劝架,并告诉他们这裏是医院,不许大声喧哗,可是夏父哪里听得进去,一边叫骂一边挥舞着拳头要和温宇宸拼命,而温宇宸的脾气也被激上来,委屈与愤怒渐渐打败了心底最原始的内疚。
护士急得跺脚:“你们不顾别的病人,难道也不顾及裏面正在被抢救的人么?她是不是你们的亲人?!”
听到这句话,夏父忽然安静下来。
温宇宸喘着气,轻声对夏筝说:“我骑车是骑得很快,可是我一贯如此,也从没出过事,再说今天还是你的生日。她朝我冲过来,我来不及刹车加上雨天路滑,就撞到了她。本来自行车撞人也不至于撞成这样,可一辆汽车又恰好从她身上压过——”
温宇宸顿了顿,摊了摊手继续说道:“整个事情就是这样。”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夏筝陡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道:“裏面躺着的,浑身插满管子的女人是我妈啊,是养了我十几年的妈啊!”
温宇宸的眼神藏了很多情绪,有心疼,有无奈,更多的是疲惫不堪。
夏筝脸上泪两行,泪水与身上未干的雨水交融,早就分不清彼此了。
“当”一声,急救室的灯灭了,所有人都不安地望着那扇“生死之门”。
医生摘下口罩,面无表情地对外面的这几个人说:“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电视中见过千万次都觉得夸张的画面终于成为了现实。夏父冲上去,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夏筝先是扯着医生的衣袍不断哀求,最后跌跌撞撞地跑进急救室。
护士手里拿着一条白布,夏筝认得,那是专用来遮盖死人的布。
“妈,妈——”夏筝一遍遍喊着,早已泣不成声。
夏母轻柔地抚摩着夏筝的头发,眼神无比眷念。
护士拔掉了吸氧器,夏母努力集中精神对夏筝说话,她也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如果可以,你还是去找冯倩吧,她可以给你好的生活。”
夏筝已经嚎啕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枕在夏母的臂弯里不住地摇头。
夏母的神智已经慢慢涣散,她努力地呼吸着空气,贪婪地眷念着这个人世间。温宇宸倚在门口,眼中终于也流下了男儿泪。
夏母似乎看到了温宇宸的身影,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呼吸急促起来,她猛抓住夏筝的手,夏筝将耳朵贴近她,只听见她急促的声音道:“我,我想给你买蛋糕,可是家里,家里没有多余的钱。隔壁的王婶儿前两天被车跛了脚,车主赔了好多钱给她。我就想,就想着被自行车撞应该没那么严重吧,结果,结果是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所以你别怪那个男孩儿,是我自己撞上去的。”
夏母的声音越来越轻,嘴唇泛白,身体也渐渐没了温度。
“去,去找冯,冯——”
“嘟——”显示生命迹象的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那荧屏上原本起伏的线变成了一条直线,于是,漫天都弥散着悲恸的哭声,也许上天听到这声音都会怜悯。
<p/><h3 class="center">四</h3>
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队伍吹吹打打从石光路的巷子口出来,为首的是夏筝,她表情呆滞地看着前方,眼眶早就干涸地流不出眼泪了,她的双手捧着一个黑白的相框,框内嵌着的照片上是夏母温和而慈祥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