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 class="center">一</h3>
八年之后。
林施施和温宇宸的订婚仪式在海边举行。林家特地包下了整片沙滩,雇了众多保安在外围守着,闲杂人等不得出入。
洁白的餐布包裹着长长的餐桌,巨大的烛台映衬着来往人群的曼妙身姿和笔挺身量。
CiCi也是受邀之人,她姗姗来迟时,引起了一阵小骚动。上流社会的一些贵妇都知道她是鼎鼎大名的占星师,纷纷给出厚厚一沓红包要求占卜。CiCi不拒绝,欣然笑纳。
林施施挽着温宇宸的手臂,气定神闲地出场,她举着高脚杯,跟相识的人一一打招呼,目光在扫过CiCi身上时,笑容僵硬在了脸上。
恰巧,CiCi抬头的一刹那也看到了林施施。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像一朵黑暗中肆意绽放的罂粟花。
林施施甩开温宇宸,径直走到父亲林建邺身边问:“爸,那个占星师是你请过来的吗?”
“你说CiCi?请过来充气氛的。”林建邺答。
“我不喜欢她,阴阳怪气的,让保安轰她出去啦。”林施施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说话的间隙,CiCi已经走了过来,她缓缓地说:“我和林小姐在这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今天我想再给林小姐占上一卦。”
林施施看着她迷雾森林一般的眼睛,想起她那日在格德海景大厦旋转餐厅内的一语成谶,心中蓦地被不知名的恐惧和焦躁塞满,她砸了酒杯,尖叫着,几乎是失控地冲她喊:“滚!你给我滚!”
所有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
CiCi并不退怯,她一字一顿地望着所有人平静地说:“今天的预言是,温先生会跟我走。”
这句话完,所有人皆倒吸一口气。
这位相貌至多隻能算清秀,打扮还有些另类的占星师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说的这样的一句话,大家对温宇宸和林施施之间的爱情故事再了解不过。
温宇宸是小镇长大的男孩儿,自身优秀且努力,但无奈家道中落,他的同系同学林施施义无反顾爱上这样的他,于是林家赞助他念完大学,又送他出国深造,如今,学成归来的温宇宸不负众望地成为了全国最年轻的首席珠宝设计师,他和林施施,是真正的郎才女貌。
赶来并且站在林施施身旁的温宇宸听到她这样一句话,也愣在当场。
CiCi一步一步走到温宇宸身边,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的中文名叫夏筝。夏天的夏,风筝的筝。”
她脚踝上的环佩在风中叮咚作响,温宇宸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幻觉里,这种幻觉让他刹那间激动得热泪盈眶。
“你,你真的——”他痴痴地望着她。
CiCi笑了笑,然后转身便走出人海。温宇宸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地跟着她走了出去,根本顾不上林施施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叫喊。
人越来越少,快跑到停车场,夏筝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她向温宇宸伸手,温宇宸不明所以。
“钥匙,把你的车钥匙给我,我来开车。”
温宇宸从身上摸索出钥匙,丢给她,任由她按着开锁键在一堆车里扫,终于成功找到了他的车,然后毫不含糊地坐上了驾驶座。
“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温宇宸坐上副驾驶位,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你知道我身份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句。”夏筝双手握着方向盘,脸却转向他的方向。
“还是我开始问候吧,这么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夏筝腾出一只手,轻覆上温宇宸的脸颊,抚到他光洁的侧脸,抚到他微微裸|露的胡渣,这才恍然惊醒,眼前的温宇宸,早已成长为一个成熟又生活优越的男人。
“我似乎问了一句废话。”夏筝自嘲地笑,手也落下来。
温宇宸却怔怔地望着她,这张脸不陌生,在各大杂志和电视台都见过,甚至刚才还在暧昧的烛光下见过,可是却从没将这张脸和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
“那么你呢?这么些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p/><h3 class="center">二</h3>
“我——”夏筝欲言又止。
车的外围已经不似刚才那般安静,有人寻了过来。
“我们找个别的地方说。”夏筝嫣然一笑,然后猛地踩下油门,并且转动方向盘,动作凛冽得让温宇宸差些没反应过来。
温宇宸不知道她要开车去哪里,也没有问,车最终停靠在一家小酒馆前。
“我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来这裏喝酒。”夏筝指着酒馆的牌子,脚已经踏进了门槛。
“把自己灌醉能开心一点儿么?”温宇宸问,印象中的夏筝并不怎么能喝酒,所以从来不会主动提及要喝。
他眼前的女人如果真是夏筝,那这八年,于她来讲,是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如果不是她,怎么会不是她呢?除了她,还有谁会在他面前提“夏筝”这两个字,这个早已刺在他心上的初恋。
“不,是把自己灌醉后,才能有勇气去提及那些让我不开心的事。”夏筝回道。
酒馆张扬的音乐、迷离的灯光将温宇宸和夏筝逼到了一个小角落,夏筝让服务生拿来了一瓶纯威士忌和一打啤酒。
“喝这么多?”温宇宸皱眉。
夏筝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洋酒,一口灌下,然后又一连撬开几瓶啤酒,兑着泡沫喝了一大口。
她和温宇宸望着不远处舞池里群魔乱舞的身影,不停地对饮。
后劲上来,夏筝感觉头晕目眩时,才开口道:“其实我真的很想你,这么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无脸见你了,我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
夏筝突然就捂住脸哭了起来。
八年前。
夏筝睁开双眼,被一束光刺到,她的意识逐渐清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内,全身都被夹板固定,缠满纱布,包括头部。嗅入鼻腔的是福尔马林的味道,夏筝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她记得飞机坠毁爆炸的那一刻,她从空中掉下来,先是落到一株大树的枝干上,后来树枝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了,她才从树上掉下来,也许正是因为这株树的缓冲,才没有要了她的命,夏筝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嘿,你醒了?”一个欧洲面孔却说着流利中文的男孩闯进了这间房间,对着夏筝睁开的双眼欣喜若狂。
“我在哪里?是你救的我吗?”夏筝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嘶哑得疼。
“你在洛杉矶,是我救的你。”男孩坐在床边,双目有神地望着夏筝。
洛杉矶?她已经身在美国了吗?
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夏筝挣扎着要坐起,却无奈动弹不得,“其他人呢?和我一起的那个男生呢?”夏筝想到了顾博旭。
“机毁人亡,有的人连尸骨都没找到,大概掉进海里了吧,你可能就是唯一的一个幸存者。”男孩儿告诉她。
夏筝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整个人犹如被重物锤击了一下般瘫软下去。
“是我害死了他,是我害死了他!”夏筝痛苦地嚎哭起来。
男孩着急地站起来,不停地抚慰她:“你别动,也别哭,碰到伤口又要重新整了。”
“整什么?”夏筝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有些害怕地伸手摸自己的脸庞,可摸到的除了厚厚的纱布外,没有其他。
“你脸上的皮肤在爆炸中全部灼伤,在治疗的过程中,我也请了整形医生给你做过脸部整形了。”男孩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哀伤,竟然充满着一种莫名的喜悦。
夏筝看着他的模样,明明面对的是救命恩人,却有一种无形的恐惧笼罩了心头。
<p/><h3 class="center">三</h3>
男孩让夏筝叫他Ben。
夏筝每一次这么叫他的时候,都会看到他眼底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对她很好,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夏筝的伤势好得很快,终于到了拆线的这一天。
“没关系,你的样貌会比以前更漂亮,要自信。”Ben扶着夏筝走到镜子前,鼓励她直视自己的容貌。
护士站在夏筝身后,缓缓地一层一层地揭开白纱布,夏筝看到镜子里出现的一张陌生面孔,不禁后退了几步。
Ben双手撑住她整个向后倒的身体,眼里闪烁的兴奋已经到达一种极致。
“苏珊,苏珊。”他喃喃地说。
“谁?你在叫谁?”夏筝转头望向他。
“苏珊呐,以后你就叫苏珊好不好?”Ben牢牢抓住她,强势地逼问。
“你疯了吧!”夏筝费尽全力挣脱开他的手臂,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传来隐隐的痛觉,她站在离Ben不远的地方,恐惧地望着他。
护士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房间,房间内只有他们二人。
Ben突然跌坐在床上,捂着脸,告诉夏筝,他曾经因为仰慕中国古文明去中国旅游,结实了一个中国女孩儿,她给他当导游,带他走访大街小巷去吃臭豆腐,英文不会说时,她就用肢体语言代替,Ben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可爱的中国女孩子。
他问她叫什么?女孩子调皮地一眨眼:“苏珊。”
这个烂大街的英文名,Ben却记得格外深刻。
时间过得飞快,Ben要回美国了,他向苏珊表白了,并且要了她的地址和电话,苏珊还去机场送他,临走前,将自己的背包送给了他。
一切都美好得恍如昨日,可是一回美国就什么都变了。电话从最初的打不通到后来的空号,Ben又去了一次中国,循着地址找过去,却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处废墟。
世上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苏珊这个人。寂静如斯,美好如斯,似乎只存在于他的梦境。
“所以,所以——”夏筝摸着自己的脸,吓得退到了墙角。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是事实,夏筝的脸,就是仿着那个名叫苏珊的女孩儿的脸整的。她遇上了一个偏执狂,一个臆想症患者,已经病入膏肓。
夏筝慢慢踱到门边,一把打开门,想要离开,却被忽然冲上来挡住门的Ben拦住去路。
“你要去哪里?苏珊,我上次放你走了,这次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我不是苏珊!你这个变——”极度惊惧中的夏筝面对一个救了自己姓名的男人,还是无法说出“变态”两个字,只能狠推了他一把:“你让开!”
“苏珊你走不了的。”Ben松开门把,却忽然自信地笑出声。
夏筝怔怔地立在原地。
“你的身份证、护照、签证,还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一切有用物件都被我拿走了,你要走就尽管走吧,身无分文的你能走到哪里去?没人会信你说的话的。”Ben笑得更加大声。
夏筝下意识地摸索着自己的衣服,可摸到的除却薄薄的一层病服外,什么都没有,连手机也不知去向。
“不要挣扎了,你回不去中国了,在那场空难里,大家只会当你死了。”Ben道。
“不,不,这太疯狂了!”夏筝瞪着他,拼命地摇头。
“留在我身边不好么?苏珊。”Ben向她张开怀抱。
<p/><h3 class="center">四</h3>
Ben将痊愈后的夏筝带回了家,与其说是让她再休养一段时间,不如说是软禁。
Ben的家住在一栋靠海的空空荡荡的别墅里,夏筝没有见过他的爸妈,只见过他的姐姐。白天,她一个人在家,Ben将所有的门窗都上了锁,并切断了一切可以与外界联络的工具,比如电脑,比如电话,只留下了一堆DVD和书让夏筝打发时间。晚上,他和他的姐姐才会回家,并且带回来次日的食物。
夏筝经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没有字幕的电影或者翻一页就再也看不进去的书发呆,然后睡去。
她并不知道Ben是干什么的,却渐渐知道了他姐姐的职业,很新潮,他姐姐居然是一位占星师,于是,想逃跑却没有办法逃走,又整日百无聊赖的夏筝开始钻研起了占星学。
这门新奇又古典的学科让夏筝的日子渐渐不再那么难熬。
一天晚上,Ben回家稍晚了一些,因为他绕去了一家很有名的店买烧鹅。
他打开房门看到的第一幕便是自己的姐姐和夏筝并排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情景,姐姐说着不地道的中文,偶尔还夹杂着英文,在书上指指画画,夏筝似懂非懂地点头。
有个兴趣也好,这样她也不至于太孤独。虽然不想她孤独,但是更怕她离开他。
“我回来咯。”Ben扬着手上的塑料袋,说道。
他的姐姐抬起头,然后穿着拖鞋快速走到餐桌边,似乎已经嗅到了空气中的香味儿,他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吃烧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