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 class="center">一</h3>
在夏筝与温宇宸的新闻再一次铺天盖地袭来时,夏朗坐不住了。
他摔了遥控器,又关了电视机,手抓着桌角,手背和太阳穴的青筋暴突,样子十分吓人。
怪不得姐姐说让他在车站等她,可是他左等右等,等了几个小时都不见姐姐来。电话打不通,用任何方式都无法联络到她,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样。原来她竟然是被半路绑架,还遭受了这样非人的待遇。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他松开桌角,朝大门走去,却被身后的冯漾一把拉住。
“放开我!”他低吼道。
“你要去哪里?”冯漾冷冷地发问。
“去杀了林建邺那个混蛋!”夏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的寒光让人与他对视一眼便不寒而栗。
冯漾能感觉到他的出离愤怒与血脉喷张。他越激动,她就越冷静。
“恐怕你还没近得了林建邺的身,就会被他的保镖拿下,然后送到警察局,再关你个十年八年的,让你把牢底坐穿。”
“那我要怎么办?!”夏朗崩溃地反问她。
冯漾静静地凝视他半晌,然后轻声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夏筝一定不想你再为了她去冒险。”
“呵。”夏朗嘲讽地笑了一声,然后指着冯漾道:“我和你不一样,夏筝对你来说,也许可有可无,可对我来说,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她也是我的姐姐,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你可以不痛不痒地站在这裏,而我不可以!”
“我不痛不痒?”冯漾一把拍掉夏朗指着自己鼻尖的手,然后冷冷笑着。
“那丫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八年,一朝归来就惹出了一连串的事情,现在她被绑架,我妈妈因为心脏病还住在医院,我的事业也受这些事连累了,我怎么就不痛不痒了?”冯漾一步一步走向夏朗,凝视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他,终于也无法再静默下去。
“可我远比你冷静,夏朗。愤怒、哭泣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只有保持冷静,才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冯漾瞪着他,重重的话音落在空气里,也落在了夏朗心上。
夏朗踉跄地走了几步,最后跌坐在沙发上,两只手扣住后脑勺,最后拼命地揉着自己的头发,眼泪便在这样暴躁、无助的情绪下倾泻而出。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另一边。
温宇宸每天都痛不欲生。他的设计室里,白纸和图样洒了一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到他孑然一身的孤影,却照不到他内心最失意的角落。
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天气逐渐热起来。
温宇宸扯着自己的领带倒进软椅内时,恰好看到办公桌上的日历。用红笔圈出的日期格外醒目,那是夏筝的生日。
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再从相爱到分离到重逢,再到如今的被迫陌路,这么长久的时光里,他没有陪她过过一次生日,哪怕一次。
温宇宸敲着自己的额头,是汹涌的记忆化作一把尖锐的刀子,扎在他心上,才让他如此难受。
<p/><h3 class="center">二</h3>
温宇宸开着车出了门。
凌晨一点,海岸线一带十分寂寥。所有的车窗都开着,湿漉漉的海风灌进车里,灌进温宇宸的衣领。
他沿着海岸线绕圈,最后将车停在了海边。
推开车门,温宇宸一脚陷进沙子里,趔趄着差些摔倒。那些看似柔软的沙子里暗藏沙砾,温宇宸的脚被扎得生疼。千城这个五光十色的城市,是很多人的梦想,也曾是他和夏筝的梦想。他们幻想能在这裏读书生活,幻想一起手牵手走过千城繁华的大街,走过僻静的胡同小巷。可到头来,梦也只能是梦。
记忆如同涨潮的海水一般,就快要将他淹没。一些片段跟火花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忽闪忽现。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被几个不良少年围住,他见义勇为,她躲在他的怀里。她的脸红得跟熟透的桑葚一样,而他的心脏也跳得如同不停擂击的战鼓。
他和她确定关系,他将打工的钱全部用完买了一根手链,他亲自为她戴上。她的手腕纤细又白皙。他向她许诺,以后定会为她亲自设计一条独一无二的手链。
她去留学那一天,他送她。她献上自己的吻作为告别,温宇宸还记得她唇齿间的温度,却不料她这一告别就是整整八年。
她归来,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接二连三的事情卷席而来,这几个月,比他人生中的二十多年都要煎熬。
最后一幕是,林建邺望着他说:“你那么深爱的女子其实只爱钱,你一厢情愿地要和她在一起,可是她会爱一个一无所有的你吗?”
温宇宸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扒拉出来,丢在沙滩上,包括他的手机、钱包,甚至是钥匙。最后,他回到了车上,看了一眼这个他曾无比眷恋现在却又无比绝望的世界,猛地发动车,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油门踩到底。
汽车像弓弦上瞬间崩发出去的箭,冲进了海里。
海面被汽车劈开两半,水花溅起数十层楼那么高,可不远处巨大的海浪袭来,一下就淹没了车顶。
短短几秒钟,海面重新恢复了平静。
<p/><h3 class="center">三</h3>
凌晨三点时分,海水上涨到五分潮,有几个海钓爱好者,拎着水桶、扛着鱼竿,头上还戴着头灯,相约钓鱼。
一个渔友看到海面上漂浮过来一个“庞然大物”,兴奋地叫同伴:“快来,快来!”
他们以为他们刚来没多久,就要有大的收获。当那个“庞然大物”被波浪推送到沙滩上,几个人打着灯围过去一看,并不是鱼,而是一个男人。
其中一名渔友大着胆子,将手伸到男人的鼻子下面,居然还能感觉到他微弱的鼻息。
“他还没死,快救人!”渔友唤着自己的同伴们。
于是,几个人忙着打电话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挤压胸腔的挤压胸腔,掐人中的掐人中。溺水之人的生命迹象似乎慢慢活跃起来。
晨光照亮这座滨海城市时,全城的早间新闻都在报道这样一件事:国内一流珠宝设计师温宇宸先生,疑精神失控后将车开进海里,遇上涨潮。他的车和能证明身份的物件都已经被找到,但人却搜寻不到,估计凶多吉少。
林建邺用遥控器一下关了电视,然后冷嗤一声:“懦夫,这样怎么能成大事?怎么配做我林家的女婿?死了活该。”
一旁的林施施看了这则新闻之后,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失魂落魄地跌坐到沙发里。
“爸爸,如果结果是这样的,我宁愿不要他,不和他结婚。”说着说着,两行清泪自此落下来。
“那你成什么了?你也不怕别人耻笑?”林建邺一手拿着手杖,另一手覆上,两只手提着手杖,几乎要把地板跺穿。
“我当然怕被人耻笑,可那也好过温宇宸自杀,我真心不想看他死。”林施施从小到大根本不会反驳爸爸的话,也不会怀疑爸爸给她安排的事情,因为爸爸给她的,必定是对的,也是最好的。可是这一次,却是爸爸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
门外有类似玻璃杯掉在地上碎掉的声音,林建邺快步走过去将门拉开,发现是夏筝站在门外,满脸惊愕,眼角和林施施一样,布满泪渍。
她看到了新闻,也听到了他和林施施的对话。
“温——温宇宸,真的死了吗?”夏筝忍住悲恸,还是想要一个准确的答覆。
“是,他早就该死了。”林建邺用厌恶的神色瞧着夏筝,每看她一次,他眼底厌恶的神色便更重。
林建邺心中怒气腾升,将夏筝往外推了一把,她的身体重心不稳,就撞到了走廊的柱子上。
“那小子既然死了,你也就没了可利用的资本了,我会让人划一笔钱到你账户内,你收拾收拾滚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房门就“咚”一声关起来。
夏筝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感觉自背脊往下,产生了一种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让她没办法起身。
一直监督她的仆人就站在一边冷冷地望着她。
夏筝呻|吟着向仆人求救:“救救我,求你了。”
时间一秒秒地过,仆人望向她冰冷的眼神里,终于升起一丝怜惜,她蹲下去扶住她,轻轻说:“你小声点,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夏筝的意识痛得涣散,新伤旧伤重叠,可这一次最痛。
<p/><h3 class="center">四</h3>
夏筝被送到医院抢救,两个多小时后,从急救室转到普通病房。
她苏醒过来时,仆人早已不在,也许是怕被林建邺追究吧。周边围着的人是冯漾、夏朗,还有裹着厚实衣服,刚出院没多久的冯倩。
“姐,你醒了?”夏朗关切的脸一下子凑到夏筝跟前来。
夏筝挣扎着要坐起来,夏朗看出了她的想法,赶紧去扶住她。
“姐,你别动,医生说你是背脊压缩性骨折,需要静躺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康健。”
夏筝听话地躺好,可闭上眼的一刹那,她就会想起林建邺的手杖落在她背脊上的画面,那样的痛,仿佛骨头都要裂开。于是,她睁着眼睛,双目空洞地望着洁白的墙壁。
冯倩走近了一些,抚了抚夏筝的头发,安慰道:“都过去了。”
“林建邺那个混蛋!我——”夏朗握紧拳头,眼底布满血丝,暴跳如雷。
冯漾掐了他一把,制止住了他的冲动,挤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冲夏筝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都在你身边。”
病房内一片静默,夏筝没有说话,便谁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冯漾轻叹了一口气,打破沉默:“我去交钱。”
来到护士台,冯漾询问一共多少钱时,护士答道:“已经有人交了。”
“谁?”冯漾十分诧异。
从夏筝入院到现在不过三个多小时,谁的速度会这么快?林建邺?不,他没那么好心。妈妈?还是夏筝的弟弟夏朗?都不可能,他们是接到消息后,一起和她来医院的,然后就守在急救室和病房内,寸步未离。
“对方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抱歉,冯小姐。”护士查询了一下,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冯漾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病房内,冯漾刚把这件怪事告诉他们,就接到了自己经纪人的电话。
她迅速接起,听了一会儿之后,眉头蹙起,语气有些不悦道:“我不是说过我不参加这种——”
“可是对方出价很高。”经纪人在电话里试图劝服她。
冯漾默默扫视了一眼自己的妈妈和坐在床上的夏筝,一个身陷淤泥,一个缠绵病榻。所有的重担似乎都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深吸了一口气,冯漾下了决心:“好,我去。”
“需要穿礼服还是——”
“对方的意思是,便服即可。”
“我声明一下,只是吃饭。”
“好。”
挂了电话后,冯倩似乎猜到了什么,她开口问:“是不是有人出价——”
“恩,有人邀我吃一顿饭,出价很高,我们现在需要用钱,我没理由不去。”冯漾果断承认,然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病房。
圈内一直流传着一份女明星饭局价格表,冯漾的排名一直高居不下。谁不喜欢美丽又年轻的女明星呢?可是冯漾一直拒绝参加富商们的私人聚会和饭局邀请,这样的行为被看做是欲擒故纵,更加激起了富商们的竞争欲。
冯倩倚在窗边,望着冯漾匆匆出门的背影,低叹一声,知道她是为了他们做出了牺牲,违反了自己的原则。
而夏筝却在望着一脸无奈的冯倩,被疾病折磨了这么久,素面朝天的冯倩终于走下了神坛,现在看着,已是美人迟暮。
冯漾回家换了一身衣服,又化了淡妆,才驱车赶到吃饭地点。
这是一家古色古香的中餐厅,服务员认出她,并将她领至已经预定好的包厢。包厢内空无一人,那位神秘的富商还未出现。
冯漾摘下墨镜,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拿出镜子,最后一遍检查自己的仪容。
突然,门被推开,一声慵懒的男声响起:“冯漾,别来无恙。”
<p/><h3 class="center">五</h3>
冯漾蓦地抬头,整个人瞬间愣住。
周边的一切喧嚣立刻停滞,整个世界仿佛被洗涤。
“顾——这不可能!”冯漾拼命摇头。
顾博旭早就在八年前的空难里丧生。当时失踪人口那么多,难道不光是夏筝存活下来了,他也活下来了?她当年得知这个消息后,将自己关在房间内嚎哭一整夜,她的前半生里,从未有什么事能使她这么伤心。
“为什么不可能?”顾博旭朝她笑了笑,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然后抬手专注地倒茶。
他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手腕处的精致袖扣在不经意间,让他原本单调严谨的西装活泼了不少,淡定自若的态度,迷雾森林一般的眼睛,还有语气里藏着的一丝不羁,一派雅痞,是他没错。
顾博旭将茶推到冯漾跟前,缓缓说:“陈年普洱,好茶配美人。”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油嘴滑舌?”冯漾捧起茶,大概是茶上空漂浮着的热气迷了她的眼睛,才让她的眼眶变得有些湿润。
人生能遇上大喜大悲的时刻不多,可每每遇到,总是控制不好内心的情绪发酵。
“换个词,难道不是妙语连珠?”顾博旭转过头来时,冯漾这才清晰地看到他左脸颊上有一道浅却长的疤痕,应当是当年空难时留下的。时间过了这么久,这道疤痕都没有消退,可见当时有多触目惊心。
冯漾收回目光,两手握住杯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猛地回头问:“夏筝的治疗费用和住院费都是你付的?”
“不错。”顾博旭答得干脆。
“你也是被人禁足了,所以才八年来都无声无息?”冯漾将眼角的湿润逼回去,努力让自己从容得像在出席一场商演,而不是在见一个她少女时期第一个爱上,也是人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
“当年我是落到了海里,被一艘游轮上的船员救了,伤得很重,前前后后在病床上就躺了半年。后来,我在美国完成了学业,后两年回国,在爸爸的公司里从基层实习起,现在爸爸身体不好了,我会成为新一任的董事长。也想过找夏筝,可是她就像从世间消失了一样。直到前一段时间的新闻——”
“如果不是因为夏筝,你今天也不会来找我对吧?”冯漾打断了顾博旭的叙述,问道。
“对。”顾博旭望着她,简单地只用了一个字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