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我,是燕王殿下和我联名推荐你,好好干,相信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北平这地方的官员都是经我一手选拔过的,我支持你,他们也绝对不会拆你的台”,郭璞拍着肩膀给下属打气,对于北平,郭璞有信心许浩达可以把他掌控好。这些年郭璞在此培根,铸基,苦心经营,为的就是自己离开后各项事业还可以照常运转。
近几年北平书院在民间影响甚重,声名隐隐已在岳麓书院之上。虽然岳麓书院走出来的学子有一半能通过各省乡试,但中了举人之后还要通过后面的会试才有机会挤入国家官员行列。因为会试所选拔出的人才大多出自江南且时有考官泄题等舞弊事件的发生,引起朱元璋的不满,洪武年间的会试时断时续,所以即使通过了乡试也未必能找到入仕的机会,各地提着举人文凭无事可做只能在府学混饭吃的学子不计其数。而北平书院毕业生则没有失业的烦恼,会试考的好与不好,八股做得有无人看顶多是能不能当官的问题,只要你能通过校长穆罕默德和几个科目老师的认可,拿到商学(管理与财会),虞学(采矿),匠学(冶鍊和制造)、武术或者兵法任何一科的结业证书,就不愁没有饭碗。几乎所有学子刚刚毕业就被海事司、水师学院、国家科学院和各地军械制造局抢光,徐增寿在辽阳开办的震北军军官学校则吸纳了所有身体强壮且兵法考试优秀的年青人,如此一来,北平书院早就成为年青人眼中出人头地的捷径,各地学子纷纷慕名而来,书院招生门槛也不得不一提再提。
“大人召唤下官所为何事”?许浩达一身便装,跟着郭璞的随从走上楼梯。布政大人此时招呼自己,肯定是临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许浩达猜不到,就来个干脆不猜,直接了荡对着恩师发问。
“倒也是,拆他王爷的家,关我屁事”。黄翼微微一笑,双腿一夹马腹,紧跟苏策宇消失在接天碧色里。
“大人说要举荐我当北平布政使”?许浩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怀柔县令当到知府,他用了不到五年时间。和他一块外放为官的同年现在还在县令的位置上趴着。今天又听说自己要做一省布政,当即觉得像做梦一般虚幻。其时大明全国不过分为十六个行省,北平行省经历这几年大步前进,已经从一边陲之地变成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富庶之所。辽东三省的设立和大宁等地的收复让北平也再无外寇入侵之忧。到这种地方来当官,权力又大,离皇帝又远,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转念一想从此后自己就不再是跟在郭璞后边的小喽啰,而是要独自面对外界压力,刚刚被兴奋充满的心情又渐渐沉重。
郭璞没告诉许浩达,如果不是他在暗中指点,徐志尘等人根本不会想到在朝中另外找其他代言人。官场上打滚这么多年,他有足够的判断力知道怎样做最“正确”。这些年,李陵的早亡,李善平的自杀,让他的心肠不得不硬起来,无论为了个人利益还是集团利益,都不能容忍他有更多温情和软弱。无论谁挡了本利益集团的道路,他都会毫不手软把对方除掉,本身所受教育和一点一滴官场中积累的经验,让他比武安国更能适应官场中看不见血光的博杀。
郭璞轻轻地拍了拍许浩达的肩膀,这个年青的官员的流露出的不舍之意他一眼就看得出。“北方那三省不知朝廷派谁,但那几个省全是咱们在白纸上划出来的,模式已经定死,凭谁去也不敢乱动。北平这裏,我想交给你,希望你能抗得住,别让我失望”。
“嘿,呦,嘿,加油,弟兄们加把劲”,一队俘虏在震北军下级军官的指挥下,用力拉着绳索。他们身后,一座宫殿渐渐倾斜,最终坍塌,在夕阳下冒出滚滚烟尘。周围的商人们带着伙计等候多时,当即一哄而上去将大棵的梁柱抬起,装上运货的马车。北平各地今年开始封山,坡度在三十度以上的地方,树木都严禁砍伐,乱伐者非但被罚款,而且被商会标红,永远不准各家商户与其做生意或录用他当伙计。所以当地建筑用木材价格飞涨,燕王朱棣把蒙古人的宫殿拆了,那可是上好的木料,拉到中原可卖大钱的。
这肯定又是那个高胖子的主意,也只有他能想出这招数,让白正吃瘪。布政使郭璞微笑着想。
“好你个郭矮子,都说绍兴人心眼多,你玩阴的也不能玩到老常头上来”!常茂一边骂着郭璞的外号,一边提笔向朱元璋汇报威北军的情况。郭璞并不算矮,但和常茂及武安国这种重量级人物比,的确是个矮子。在未完全熟悉自己的部下并把他们武装到牙齿之前,常茂绝对不会和盘踞在和林一带被震北军打红了眼的科尔沁诸部硬碰。这些巢穴都被朱棣给拆了的蒙古人现在比草原上的孤狼还渴望战斗。他常茂不着急和敌人拼命,他并没要求郭璞立刻提供五万人马的装备,而是要一个稳定供应的承诺。偏偏郭璞连这个承诺都不给。每次派人催货,即使带着银票,郭璞也只会满足他一小部分要求。郭璞给他的信中理由说得很充分,但常茂知道那都是借口。自己必须明确表示些什么才能让这个矮子支持自己不遗余力。
“浩达,从北平到山西的道路,你的属下忙出个眉目了吗?”郭璞闻言问到。朝廷新下的鬻爵、修路、养军、治河、造船、办学六命,鬻爵和养军都是北平率先发起之事,当地河道宽阔,水患不大,所以于治河也搭不上干系,今天典礼结束,这办学一事也有了交代。六命之中只剩下修路之事,北平这几年先后沟通了到天津、辽阳和本布政使司所辖各府之间的道路,都是采用官府管理,民间执行的方式完成。詹氏兄弟承包了其中绝大部分工程,引起很多商家的不满。今年朝廷修路令下,立刻有人四处活动,希望借今年的机会从詹氏兄弟的碗里抢出块肥肉来。
征服草原上的人心,让支持自己的都得到好处。汤和的安东军和震北军存的是一样想法。草原上,这年秋天有一道奇景,后世学者每当提及此,都不住摇头,认为无数文明遗产毁于一旦。而在当时朱棣和汤和看来,他们这样做,是最仁慈,也是最有效的征服少数民族的手段。
“我在想咱们做这些事情,鞭子,我不知道咱们现在对还是不对,按理说蒙古人蹂躏中原百年,把无数农田变成了牧场,城市变成了荒野,咱们拆了他们的宫殿,不算为过。可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报复的快|感”。黄翼拉过自己的马,对着即将在草海中沉没的夕阳,幽幽地叹。
“我在这再看一会儿,当年我也和这些学生一样背着行囊到处求学,现在想起来,好像就在昨天一般”。郭璞低声吩咐,“你别惊动其他人,把知府许浩达给我找来”。
震北军的大举西进一时指望不上,常茂知道自己原来的顶头上司朱棣有多难。大片的土地没有官员,打下来容易,稳固住难。朱棣追求的是永远把这些草原变成大明领土,所以他必须采用徐徐图之的办法。
“我也感受不到,我最恨蒙古人,但我现在对着他们却下不了手,也许这仗打得太久,人都倦了”。苏策宇随声附和。杀人他杀倦了,财富他也看淡了,荣华不入他的眼,仇恨渐渐淡忘,若不是为着一个强大的华夏梦,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浩达似乎对他们三个有些不满,难道他们这些日子又做了什么出格之事么”?布政使郭璞听知府许浩达言谈间对高徳勇三人的举止颇有微辞,看了会热闹,回过头来问。
“秦人不暇自哀,而使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黄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为文明的毁灭而悲哀,这片土地此后再不属于蒙古人了,以后也不可能有部族能在此像蒙古人一样兴起。昔日繁华处已变成瓦砾场,哀伤的仅仅是那些那颜、族长。对于大多数牧民来说,草原上主人更换频繁,换了哪个主人,只要不被杀光,日子一样要过。至于什么时候为下一个主人打仗,那是老爷们需要考虑的事,与他们无关,他们无力制止也无力左右。
“大人,典礼快开始了,您是不是到大厅就座”,贴身随从轻轻地拉了拉郭璞的衣角,把他从遐想中拉回现实。郭璞转头看去,仿照北平书院修建的大礼堂已经有大批当地贤达入场,府学的山长白正一身新衣,亲自在门口迎接。
为了适应新的情况,也为了地方发展,布政使郭璞和北平书院劝说各大商户出资兴办了级别较低的几个义学,仿照“谭州三学”即岳麓书院的梯队建设模式,在各县内兴建以地方命名的小学,在北平城内复建怀柔义学和燕山义学,各县蒙童经过小学的启蒙教育,学习了基本文字与算术后方能升入怀柔和燕山两所义学,义学各科成绩优良者方能升入北平书院。原来的针对新兴产业工人的夜校教育也由各地小学承担。由于各县小学对所有学生免费提供食宿,无论是否通过童试俱一视同仁,所以报名入学者甚众。凡是家中稍有余粮的者谁不希望孩子将来有个好出身,有些偏远之地学子负笈寻梦,几历寒暑而不返。如此一来,北平官学倒显得门庭冷落了。
郭璞听许浩达数落徐志尘三人的种种不是,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许浩达的牢骚告一段落,方点头说道:“浩达,你看得的确比他们三个长远,但你又怎知他们三个这番作为没经过我和武侯的认可。前些年咱这地方实力在朝廷无足轻重,自然得躲在武侯后边,说实话很多时候咱们这些人是拿武侯爷当枪使。如今情况变了,咱们的策略自然得变一变,不能让武侯一个人在前边孤军奋战了。他们三个的作为虽然冒失,但也给咱们提供了一条思路。你放心,他们抛不下咱们,咱们也不全依靠他们的力量,站的位置不同,各自的办法也不同”。
黄翼能够体会到这些牧民的心情。自从燕王朱棣大会蒙古诸部后,已经很少有蒙古部落能联合起来有组织地阻挡震北军的脚步。那些不肯归降的部落被震北军和诸部联军一同攻破,牛羊财产被瓜分,若不是苏策宇拼命阻拦,高过车辕的人就会被同样的蒙古人砍倒。燕王朱棣下令放过了战败的部族百姓,重新分配了原来部族领袖的财产,并在部落中树立了支持震北军的傀儡。原来的城池,王府等标志性建筑则统统拆掉,物资大部分被卖给跟在军队后边的辽蒙联号,小部份被运到险要之地,建立起纯砖石结构的城堡。一座座城堡遥相守望,向铁索一样束缚住草原,束缚住曾经在马背上飞翔的民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站在新建北平府学的教学楼内凭栏远眺,几句诗淡淡地涌起于四省布政使郭璞心头。
“老黄,你哼哼唧唧些什么”。镇抚使苏策宇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拉马站在黄翼的身边问。
王汝玉,他也来了?郭璞在人群中又看到了一个熟人。现安东军大将王浩的儿子王汝玉,这孩子可是袭了爵位的,莫不成他也想堂堂正正通过科举来证明自己?这些年青人的想法真怪,若不是看着他们长大,还真猜不出他们的想法。郭璞点点头,对着满校园的年青人宽厚的笑了笑,无论他们入学的目的是什么,开卷有益,他就不信伴随北平新兴产业长大的年青人能比自己这从小抱着经史子集的老家伙还拘泥于古人之言。那些远来求学的年青人,目睹了这裏的勃勃生机,每天被这座城市体现出来的活力所感染,难道会如白正所愿成为新政的绊脚石?一旦他们通过科举选拔而走入大明政治舞台,武兄弟还会孤军奋战吗?白正啊白正,这次你可上了老夫大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