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拓和冷月就这么僵持着对视了好一阵子,王拓突然两膝一曲,对着冷月行了一个大大的跪拜礼。
“高丽王拓拜见菩萨!”
景翊和冷月齐齐地舒出一口长气。
我佛慈悲……
景翊赶忙把食盒往冷月手里一塞,抽风似地对着还恭恭敬敬俯身低头跪在地上的王拓一通狂指,示意她赶紧趁热打铁。
冷月抱着食盒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菩萨让凡人免礼该说什么,索性什么话也没说,拉着王拓细瘦的胳膊生生把王拓从地上拽了起来,把整个食盒塞到了王拓单薄如纸的怀里。
“你……”冷月努力地展开一个菩萨味十足的笑容,还壮着胆子慈爱地摸了摸王拓的头顶,“你长得比他显饿,你先吃吧。”
这食盒是她从府里带来的,景翊嘴刁,府上的厨子随便拎出一个都能撑起一家酒楼,所以这一食盒的饭菜虽没有半点儿荤腥,照样香气诱人。
王拓抱着食盒连吞了两口口水,却嘴唇一抿,把食盒捧还给了冷月。
“我不要饭……”王拓把食盒还到冷月手中之后,又端端正正地跪回到地上,扬着一张怎么看怎么可怜的瘦脸,满目虔诚地望着冷月,“菩萨,我要真气。”
“……!”
冷月挪了一步,不动声色地把一时间很想弄死王拓的景翊挡在了身后,细细地打量了王拓一番,“你受伤了,还是生病了?”
这人再怎么好糊弄,说到底还是高丽王的亲儿子,眼下他突然把整个高丽使团留在行馆,自己一个人缩到这清汤寡水戒律森严的安国寺里,冷月在家琢磨了一天,总算是琢磨出了安王爷担心的什么。
安王爷不是担心王拓在寺里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而是担心有人要对王拓干点儿什么。
高丽皇子若是在一座只有汉人僧侣的汉人寺庙里出点儿什么闪失,不管高丽有没有胆子对朝廷动兵,朝廷都是理亏在先,赔钱不说,一场短则十数年,长则数十年的麻烦是肯定躲不掉的。
冷月冒险前来,给景翊送吃的是顺便,提醒景翊这件事才是目的。如今突然被王拓这么一问,冷月不禁精神一绷。
王拓听见冷月这话,却连连摇头,一急之下本就不大流利的汉语说得更不像那么回事儿了,“我不要,要瓷王……不,瓷王要,瓷王要真气。”
冷月微怔,回头看了景翊一眼,景翊眉目间也有些怔愣之色。
“你说的瓷王,是不是前些日子死在这寺中的京城瓷王张老五?”
王拓连连点头,眼圈不知不觉地红了一重,尚有些稚嫩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哭腔,“他是大师,很珍贵,他活该。”
冷月深深地晃了一下。
“……活该?”
景翊默默叹气,在冷月身后轻声註释道,“他想说,该活。”
“……”
冷月缓缓吐纳,好以整暇,才平复下抽搐的嘴角,缓声道,“他是自己撞棺死的,他自己不想活,那任凭什么神佛菩萨都救不了他。”
王拓一急,嘴裏蹦出一声高丽话来。
景翊能听懂的高丽话不多,这一声就只有一个极简单的词,景翊刚巧能听懂。
景翊对冷月轻声道,“他说,不是。”
冷月微怔,不是,不是什么?
王拓咬着嘴唇咬了一阵,硬把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憋了回去,才望着冷月郑重地道,“他不是自己死,是别人死。”
“你是说……他是被别人杀死的?”
王拓用力地点了下头,点得猛了点儿,憋了半晌的眼泪珠子一下子滚了下来。
冷月转头和景翊四目相对,一片愕然。
张老五的死有蹊跷,他俩心裏是有数的,因为安王爷没事儿不会瞒他们什么,但是,王拓一个刚来京城没几天的高丽皇子怎么会知道?
冷月回过头来的时候,王拓已经把不慎滚下来的眼泪擦抹干净了,但细小的眼睛里还是水汪汪的一片,看得冷月心裏不落忍,禁不住从袖中拿出手绢递给王拓。
手都伸到王拓面前了,冷月才恍然想起来,观音菩萨用手绢吗?
冷月还没把这个问题想清楚,王拓已带着受宠若惊的神情把手绢双手捧接了过去,颔首道了声谢,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舍得往脸上擦,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
景翊突然很想把王拓一脚踹回高丽去,当然,要在他把他媳妇的手绢抢回来之后。
景翊站在冷月后面,冷月没注意到景翊那张俊脸生生酸成了什么模样,只看着目光愈发虔诚的王拓,尽量不急不慢地道,“你如何知道?”
王拓扁了扁嘴,带着清浅哭腔的声音颇有几分凄楚,“他答应,我来京城,他娶我为徒。”
景翊使劲儿忍了忍,没忍住。
“收,收你为徒,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王拓直直地望着冷月,没搭理他。
冷月努力绷住脸,沉住声,“他在京城,你在高丽,他如何能答应你?”
“我小时候,他在高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