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春天本就多风沙,在这个纷乱的日子里,大风愈发的肆无忌惮,裹着粗大的沙粒子从低空中掠过,席卷着那些轻薄的东西,天地之间已是一片混沌,头顶的太阳已没有了往日的灼烈,变的通红而又模糊,好像一团悬在天上的血块子。和面色凝重无比的崇祯皇帝相比,中宫周皇后则显得镇定了很多,明明知道情形已经严重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依旧面色如常。不失丝毫礼数的摆开一桌酒宴,旁边是崇祯最宠爱的袁贵妃。大明朝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皇后和皇帝之间反而更想是一般的市井夫妻,显得异常随和而又亲切,说话的时候就好像普通的两口子在商量家务事一般。“闯贼已经打进来了,就算是挣扎求存也不国苟活旦夕而已,皇后是怎么想的?”直到现在,周皇后依旧表现的非常沉稳,颇有几分不动如山的气象:“臣妾自十四岁开始侍奉陛下,从信王妃至今已近二十年。你我先是夫妻而后才是君臣,不知万岁是怎么想的?”“我意以身殉社稷。”“臣妾亦有此意,局势糜烂如斯,唯有以身相殉,才能全了天家颜面,不堕列祖列宗的威严。”周皇后面带微笑的说道:“臣妾本是贫贱之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德行,勉为一国之母,只有和万岁生死相随,殉了这祖宗的江山社稷,也就无怨无悔了。”“皇后大节大义,好的很!”崇祯皇帝和中宫周皇后都没有了逃命的念头,两口子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但旁边那位袁贵妃却显然没有这份勇气和担当。袁贵妃的样貌眉眼都比周皇后要精致的多,颇有几分小鸟人的柔弱,只是现在已经成了暴风雨当中的雏鸟,不住的颤抖着:“不,万岁,我……事或有可为,若是召集一干忠诚猛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崇祯皇帝微微皱眉,亲手给这个袁贵妃斟了一盏酒,用很冷淡的语气说道:“你们袁家享受的荣华富贵已经足够多了,当此社稷存亡国祚断绝之际,应该以身殉国才是。天家的名节不容有损,饮了这杯酒就自行了断了吧。”袁贵妃面色惨白如纸,哆哆嗦嗦的端着酒杯,犹豫了好半天,猛然将酒杯一扔,尖着嗓子大哭着扭头就跑。崇祯皇帝沉声喝道:“违旨贱婢,斩!”李吴山紧跑几步追上前去,一刀就把袁贵妃捅了个透心凉。好歹也是个贵妃,身份仅次于中宫周皇后,说杀就给杀了,皇宫大内何曾见过这样的血腥场面,那几个伺候着的宫女早已吓的魂不附体,趴伏在地再也不敢抬头。袁贵妃还没有死透,在一片血泊中痉挛着。中宫周皇后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蹲身朝着崇祯皇帝行了一个浅礼,语气轻松的说道:“臣妾毕竟是一国之母,还是不要见血的好,恳请自行了断,还望陛下恩准。”毕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这个时候还能不痛心么?崇祯皇帝咬牙切齿,过了好半天才终于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儿:“好。”又朝着崇祯皇帝拜了一拜,周皇后起身就走。李吴山犹豫了一下,上前阻拦:“皇后,臣还有些兵马,或许……”“李侍讲,前些日子我听太子说起过你的课程,我一直都觉得你说的不在理,”皇后朝着李吴山微微一笑,用非常得体的语气说道:“现在看来,李侍讲说的那些才是真正的道理,从来就是武力安天下,圣人的大义微言不过是些骗人的东西,只可惜太子年纪尚幼,还不明白这些道理。社稷沦丧至此,身为一国之母,当与万岁同始终。”说完这句话之后,周皇后朝着李吴山微微一蹲身子,朝着李吴山行了一个浅礼:“若上仓见怜祖宗庇佑,若我大明国祚尚存,希望李侍讲能带着太子冲出去,以图复国再兴,大明朝能不能还有机会,就拜托李侍讲了。”李吴山本就没有给太子上过几堂课,又京城和其他的侍讲师傅们吵的不可开交,当然会惊动东宫周皇后,周皇后也曾旁听过几次,但却始终不做点评,可见还是很有气度涵养的。如今国破家亡之际,周皇后终于明白那些个老儒生讲的大道理全都是没有用的废话,只有李吴山的“武力至上”理论才是真正的道理,但她明白的太晚了。周皇后离去不久,殿内就传来一片恸哭之声,两个年来的宫人背负着周皇后的尸体走了出来,嚎啕大哭:“皇后自尽殉国啦……”周皇后的名声和人缘非常之好,她这一死,立刻引来哭声一片。看着周皇后的尸体,崇祯皇帝的脸色愈发铁青,一脚踹翻了酒桌,眼角抽搐了几下旋即高声大叫:“令太子及所有皇子帝女前来见驾!”时辰不大,崇祯皇帝的子女就全部到来了,总共四个人,两子两女全都是幼冲少年。年纪最长的长平公主已十五岁了,太子十四,昭仁公主十一岁,最小的永王才还不到十岁。毕竟是天家贵胄皇室子女,读过的书多知道的道理也多,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听到外面的隆隆炮声和越来越清晰的厮杀呐喊之声,全都明白国破家亡的时刻就在眼前,虽然还是有些明显的畏惧和惶恐,勉强还能做到最基本的镇定。看到血泊中的袁贵妃和周皇后的尸体之后,那份强装出来的冷静和从容顿时烟消云散。年纪大一点的长平公主和太子脸色蜡黄,身体不停的颤抖,另外那两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则被吓的哇哇大哭起来。毕竟是嫡亲血脉,崇祯皇帝的目光中充满了慈爱之意,用很罕见的和蔼语气对这四个孩子说道:“你们身为天家子女,就应该有所觉悟。社稷残破,朕已决意殉国,你们也不便苟活,以免堕了我大明的威严,你们明白吗?”长平公主和太子显然很清楚的知道父皇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他们去死。但年纪更小的那俩孩子似乎还不怎么明白,只是一个劲的嚎哭不止。“平日里你们没有衣食之忧,比寻常的百姓子女享受的太多了。你们且又不农不工,就算是活过了今日以后也活了多久,还会受尽凌辱,不如……不如……现在就了断了,还能落个干净。非是父皇心狠,只是时局如此,实在没有别的路好走了。李侍讲,送太子公主上路吧。”让我杀了这四个孩子?李吴山当然不会那么做,因为这与他最原本的初衷完全相悖。“万岁,刚刚周中宫有托付,要臣尽可能带着诸位殿下突围……”“突围?”崇祯皇帝凄惨的一笑:“还突的出去么?朕已经明白了皇后的心意,她只是不想看到骨肉相残的这一幕惨剧,所以才比朕先行一步,这就是要让朕做这斩杀后裔的千古罪行。也罢……”崇祯皇帝一把抢过李吴山手里的佩刀,一刀砍向年纪最大的长平公主。其实,崇祯皇帝最为疼爱长平公主了,只是被局面逼迫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做出这个残杀嫡血骨肉的举动。身为皇室公主,一旦落入贼军的手中,必定生不如死,还不如现在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好歹也能成全了天家最后的那点体面和尊严。但刀子终究没有砍下去,而是被李吴山一把握住了。锋锐的刀刃划破了李吴山的手心,鲜血滴滴答答的顺着刀刃掉落下来。李吴山大喊着:“万岁,臣愿拼死护卫诸位殿下突围,若实在突不出去,臣一定会亲手送诸位殿下上路,断断不会污了大明朝的尊严。”亲手斩杀自己的子女,若不是被逼到了万万不得已的地步,谁会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看着已经被傻了的四个子女,九五至尊四海之主的威严再也绷不住了,泪流满面的崇祯皇帝松手放开了刀子,语气已变得平和起来,挽着李吴山的双臂说道:“朕知李卿家是一片血诚之心,也是个有意报效的忠诚之臣,本欲给你三五年的时间历练一番然后大用的,只可惜……时局沦落至此,再说这些已没有用了。当此存亡断续之际,卿还能奋不顾身的前来,朕心甚慰!”“赵宋养士三百载,才养出了一个文天祥。我大明立国垂三百年,在此倾覆之时,还有你这样的忠直臣子,朕也应该知足了。”把李吴山比作宋末的文天祥,这个评价已经高到了天上去。“你们几个都过来,”崇祯皇帝满地微笑的看着这四个嫡亲骨肉,长长的出了一口胸中闷气,以从未有过的慈父之态对他们说道:“朕御极十七年,终为内外奸臣所误才有今日之祸,不冤,一点都不冤,朕信赖邀功媚上之臣,任用大言无能之辈,和该就应有这样的下场,你们定要以朕为前车之鉴,切不可再犯此错。”崇祯皇帝环视身边的诸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们都给朕看清楚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大明的的忠贞良直之臣,都是我大明最后的精华所系。你们若是还能……还能突围出去,以后无论内外大小之事,都要悉听悉从,他日若能复我大明河山,朕也就含笑九泉了。”这等于是把几位殿下和复国的重任全都交给了李吴山和路恭行等人,嘱托之重何止千钧?李吴山第一个跪倒下去。那些个侍卫、东宫官员和路恭行无比热血沸腾,全都跪拜下去。“奉天承运,大明天子诏……”“李氏吴山者,精忠报效可堪大用,朕特旨加封护国大将军,加兵马大元帅衔,总督天下兵事。”“东宫侍讲路恭行者,封左丞相,加文渊大学士衔,领内外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