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妹妹银雀儿拎着一把柴刀,金雀儿随口问了一句:“拿刀做甚?”“把那几丛的竹子砍了,弄几根竹竿儿挑帐子用。”天气越来越暖,小虫子也多了起来,又到了挂起纱帘的时候。银雀儿看到前院的竹子长的笔直,专门到后院的厨房里拿了把砍柴刀,准备砍几根竹竿儿来用。砍竹竿?前院的那丛竹子是有名的“墨竹”,相当名贵,正是应了“前竹后兰”的讲究,本身就是庭院布局的一部分,那玩意儿是用来观赏的,银雀儿却要砍下来当竹竿来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银雀儿可不懂那么多讲究,她只知道小虫子烦人,若是不尽快弄几根竹竿把纱帘挂起来,睡觉都不得安稳呢。管它什么墨竹不墨竹的,不就是几根竹子么!那几丛墨竹虽然不怎么粗壮,切韧性十足,用的力气小了根本就不济事,若是用的力气大了反而会把砍刀弹回来,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砍下来五七根,已累的银雀儿一脑门子细汗。“瞧你这费劲的样子,把刀给我。”银雀儿这才注意到韩福财来了。韩福财是后厨韩师傅的儿子,早已熟识多年。以前在大旗庄的时候,这个生的五短身材敦敦实实的小伙子经常到后厨来蹭饭吃呢。把柴刀交给韩福财,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丛名贵的墨竹全部放倒,韩福财还很仔细的把枝叶削了下来,把细细的竹竿捆扎在一起……直到这个时候,银雀儿才猛然记起一件事情:“咦,你怎么没有跟随老爷一起出征?”是啊。韩福财怎么没有跟随李吴山一起去打仗呢?这次出征淮扬,真是下了血本,整个大旗军倾巢而动,几个州县的丁壮几乎抽调一空,韩福财怎么没走呢?韩福财不仅仅只是后厨韩师傅的儿子,同时还是大旗军的队官,穴攻凤阳的时候亲自点燃了导火索,把凤阳城墙炸塌下来,为何还留在这里?“明天才走,”韩福财说道:“我随辛字营护送一批辎重,走的迟些。今天特意过来,和我爹商量点事情……”“是说娶媳妇儿的事吧?”银雀儿笑嘻嘻的说道:“刚才我去后厨拿柴刀的时候,韩师傅还和我说起这事儿。前几年你还到伙房里蹭饭吃呢,转过眼去就要娶媳妇了,这日子过的可真快呢……”韩福财是大旗庄的“土著”,他爹又给李吴山做了这么多的厨子,也可以算是李吴山手下的半个“家丁”了。因为家中穷苦,韩福财经常到后厨蹭饭吃,反正李吴山李老爷有的是钱财和粮米,不在乎多一张嘴,也就由着他了。有时候被银雀儿撞见了,还会塞给他些吃剩下的零嘴儿。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韩福财对银雀儿知恩的很,明明比银雀儿大了足足三岁,还是将她视为大姐那个级别的人物。当初在后厨蹭饭吃的小伙子已经要娶媳妇了!“我听你爹说,那姑娘是凤凰集的,怎么样?生的好看不好看?”“我也不晓得呢,根本就没有见过那姑娘的面……”没见过面就要成亲,这种事情一点都不稀奇。婚姻之事,重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至于青年男女本人的意见……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韩福财的婚事,只要他老爹韩大厨同意了,他一点发言权都没有。说起自己的婚事,韩福财就变得扭捏起来,好像个大姑娘似的欲言又止:“那姑娘若是生的好看一些也就罢了,若是生了个夜叉鬼一般的丑相,我可就倒大霉了……”“不会吧?”银雀儿说道:“若是那姑娘生的太丑,韩师傅肯定不会允了这门亲事,他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其丑无比的媳妇呢?”“这可说不准!”在这个事情上,韩福财对自己的老爹实在没有信心:“我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丑妻良田家中宝,我爹总是说好看的媳妇不安稳,丑陋女子才好过日子。我最害怕他专门给我挑个样貌丑陋的姑娘做媳妇儿……”“韩队官大可放心。”金雀儿面带微笑的说道:“你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媳妇肯定是个样貌才情俱佳的姑娘。”“何以见得?”“男女婚事,最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提亲的媒人一手托两家,自然不会找个形容丑陋的女子与你为妻。”金雀儿笑道:“现如今你已是队官了,身上还是有战功的,再过几年升个营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营官呢,相当于正六品的武将了,媒婆子一定会寻个大家闺秀与你为妻……”直到这个时候,韩福财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份:大旗军的队官。虽然队官没有正式的品级,但是按照大明朝的体质,差不多也就相当于七品武官了。虽说文贵武贱,七品的武官确实和七品的知县大老爷相差甚远,但韩福财的出身好哇。他爹是给李吴山做饭的厨师,他本人又是大旗庄的娃娃,这就是一笔很宝贵的财富,甚至可以算是一个突出的资本。现在的大旗军虽然规模庞大,但真正掌权的还是民团时代的那一批人,尤其是出身大旗庄的将领,升迁会更容易一些。这一点,在称呼上体现的尤其明显。后来加入到大旗军当中的,以及其他队伍投靠过来的,都用“李帅”这个很正式的称呼。只有最早参加民团并且出身沿河十三庄的大小头目,才沿用“李老爷”这个很不正规的称谓。“李帅”和“李老爷”之间,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呼上的不同,同时还蕴含着某种远近亲疏的关系。比如说韩福财这种自幼就和李吴山非常熟悉的大旗庄土著,虽然现在已经成了军官,却依旧可以直入李吴山的后宅,这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绝大多数人的心目当中,大旗军里边的“民团派”,也就是称李吴山为“李老爷”的这一批人,就是李吴山的心腹嫡系,同时也是最容易立功升迁的。任何一个团队当中,都存着派系的区别,大旗军也不例外。金雀儿素来精明,她说的很有道理,韩福财也就放心了,嘿嘿笑着说道:“若真如金雀管事说的那样就好了。其实吧……我家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只不过是沾了咱们老爷的光,才混了个出身而已。大家闺秀不敢想,只要不是很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和银雀儿说话的时候,韩福财放的很开,想什么就直接说什么,这当然是因为银雀儿淳朴善良,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但是面对金雀儿的时候,却是另外一种感受。金雀儿这个人聪明的很,为人也很和善,但却很难让韩福财产生亲近感。明明是嫡亲的姐妹,给人的感觉却不相同,和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很小心,而且显得颇为客套。至于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连韩福财本人也说不清楚。“韩队官,你是负责押送后续辎重的吧?”面对金雀儿,韩福财显得有些不自在,再也没有了面对银雀儿之时的轻松,老老实实的说道:“是。”“走的哪条路线?”“沿着清流河到滁州地界,过**到仪真。”“怎么不走泗州那条线?”“泗州?”韩福财摇了摇头:“我接到的命令不是走那条线啊,你怎么想起问这个?”金雀儿微微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我只是随便问问,韩队官不是还要去后厨找韩师傅商量事情的么?快些去吧。”韩福财应了一声,转过头去朝着银雀儿挤了挤眼儿,小声对她说道:“有机会就帮我打听打听我那个媳妇是丑还是俊……”银雀儿哈哈大笑着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定会帮你打听清楚的,赶紧去见老爹吧……”虽然和金银两姐妹都很熟悉,但韩福财还是习惯于把这种私事交给银雀儿,毕竟银雀儿让他感觉很亲近很随和……金雀儿毫不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而是快步返回屋内,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李吴山常用的那副作战地图……地图之上,一条笔直的粗大红线直指扬州——那是整个江北防御体系的最核心,还有数不清的细小红线围绕四周,包括了大旗军的进军路线、策应、支援、后勤运送等等所有的战略部署。先找到韩福财说的那条运送路线,然后拿出李吴山常言的矩尺仔细比对、计算,确认李吴山选择的这条补给路线路途更远之后,对刚刚抱着一捆竹竿走进来的妹妹说道:“三日之内,泗州一定会落入清军手中,我估计泗州军肯定会不战而降……”泗州失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银雀儿甚至连泗州在哪儿都不是很清楚呢,对于这个问题毫不关心,甚至连知道的兴趣都没有。“打仗的事情自然有老爷去想,什么泗州不泗州的,和咱们有关系么?”“当初制定这条运送路线之时,我就在老爷身旁伺候着,”当时的情形,金雀儿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能够回忆起每一个细节和李吴山说的每一个字:“当时我就提醒过老爷,经泗州运送粮秣辎重更加方便快捷,还可以利用运河做大宗运输,可以省下很多人力和时间,但老爷却执意要走清流河这条线……”“行军打仗的事情,老爷自然是最明白的。不管他走哪条路,当然是有道理的,怎能轮得到你来胡乱说话?”“不,不,不……”金雀儿用力的摇着头,直接否定了妹妹的观点:“给前线运送物资,这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怎么会舍近求远?老爷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么会看不出利用水路的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