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从风涛声中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几桨撑了过去。江水中猛然冒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正是清兵哈察。正准备外出巡江之时,忽然有一大群手持刀剑的黑衣人蹿进了望海楼,经验丰富的哈察情知不妙,知道遇上了敌袭,趁着混战之时毫不犹豫的跳进江水之中逃命。北人本就不习水性,充其量也就是会几下狗刨而下,在江流的冲刷之下到了这里。见到苏老三,就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双手死死抓住船帮,心有余悸的低吼着:“敌袭,敌袭,明人杀过来了,快带我走……”“我带你老娘!”叫骂声中,苏老三一脚踩住抓住船帮的那只手,高高举起船桨……因为手被踩住了,清兵哈察根本挣脱不得,疼的哇哇乱叫却还厉声叫喊:“哈察赫赫,你……”“老子姓苏,我叫苏老三!”怒吼声中,一桨下去,顿时把那个光秃秃的脑壳拍的稀烂。飞溅起来的鲜血和脑浆子糊了苏老三一脸,他却毫不在意,而是兴趣盎然的看着哈察的尸体在江面上飘飘荡荡,就好像小时候看着被自己踩死的老鼠一般,心情好到了极点。“嘶”尖锐的声响当中,一蓬焰火升上夜空,仿佛星辰一般璀璨。片刻之间,远处的江面上出现了一条黑线。是船。是排列整齐的船队。作为一个在江面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行家,苏老三甚至甚至可以通过风声和水流的细微改变判断出远处的船队规模和行进速度。不用说,这是大明的水军冲过来了。奇袭望海楼,不过是一幕暖场的折子戏,真正的大戏是要摧毁隋皇洲后面的清军水寨,干掉清军那几百艘战船。但这显然不是时候。就在前天,清军在水寨外围竖起了层层水栅,还在水面之下结了“潜网”,这么直挺挺的冲过去,必然会被中途拦截。不顾一切的划动相依相伴的梭子舟,苏老三朝着那群黑衣人高声呐喊:“别冲,千万别冲,前面还有水栅和潜网,冲不过去的……”那群黑衣人根本就没有想到清军的水寨还有这样的防御设施,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次奇袭蓄谋已久,总攻的信号已经发出去了,上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能顺江而下,成败在此一举,又怎么能收得住?苏老三一咬牙,高高举起船桨,不顾一切的砸碎了舱中的生漆桶子——那是保养船只的必备物品。平日里,苏老三把这艘小船看做是自己的第二生命,最注重保养维护,要不然也不能使几十年之久。稍有磕碰就会给小船上一遍生漆,免得船板变形。但是今日,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砸碎了满是生漆的木桶,从怀里摸出火媒子点燃了。生漆虽然可以防水,但却最是易燃,遇火之后简直不可收拾,呼的一下子就烧的熊熊烈烈,梭子舟的尾部顿时起了一蓬大火。“我知道怎么走,我知道鞑子的船聚在何处!”苏老三遥望着身后那条越来越粗大的黑线,声嘶力竭的高声呐喊:“随我来……”苏老三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体力早已不比当年,今日却出奇的亢奋,全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拼命的划动那支使唤了几十年的老旧船桨,小小的梭子舟破开劈波斩浪顺流而下。使了一辈子船,却从来没有达到过今天这样的速度,苏老三觉得这艘小小的梭子舟已经飞起来了。船尾的大火烧的越来越烈,就好像是一条照亮了夜空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迹朝着隋皇洲后面冲了过去。在宁静而又略显沉闷的夜色中,带着大火的小船已经成了导航的引船。在梭子舟的后面,上百条大大小小的竹排、木筏正在改换队形,从一条横线逐渐变成了一条纵线,仿佛一个巨大的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清军水寨。疯狂的划动船桨,带领着身后的船队穿过水栅,绕过层层潜网。水寨中的清兵早已发现了苏老三的这艘“火船”,乱糟糟的组织人手进行拦截。耳边“嗖嗖”响个不停,已不知有多少箭矢擦身而过。素来胆小如鼠的苏老三却浑然不觉,只是拼命的把船速加持到了极限,眼看着水寨的“明栅”越来越近,最后奋力一撑,翻身跳入滚滚长江……小船撞在“明栅”上,发出一声清脆的轰响,顿时四分五裂偏偏破碎,还没有烧尽的生漆溅的四起,继续燃烧!后面几百步开外的江面上,打头的是一艘双层竹排,排上的汉子们吼着整齐的号子,将堆砌固定在上层的导火索点燃,然后翻身跳进江水……苏老三对于水上的一切都万分熟悉,一看这种竹排就知道这不是大明水军,这是淮右一带的排帮!排帮和江船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吃的淮水那碗饭,后者在长江上讨生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从无往来。淮右的排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不等苏老三想明白,那艘巨大的双层排就已冲了过来。轰然巨响声中,借助惯性和水流的双重作用,巨大的双层重重的撞在“明栅”上,旋即又是一声更加响亮的轰鸣。“轰”巨响声中,小半个明栅直接飞起来半天高,江面顿时沸腾。潜在水中的苏老三被爆炸的冲击波及,顿时如遭雷击,好一阵子头晕目眩……越来越的双层排冲了过来,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生生的映红了大半个夜空。滚滚长江已沸腾如粥,数不清的排筏正鱼贯而来……片刻之间,隋皇洲一带的江面上已被此起彼伏的爆炸之声搅动起来,一片片火光升腾而起……这个时候,冲过来的已不是那种双层竹排,而是一条条细长的小木筏,筏子上全都是手持刀剑的士兵。不是大明官军。奇袭隋皇洲的根本就不是大明官军,而是大旗军。虽然苏老三从来都没有见过大旗军,但却早已听说过大旗军的名头,那一身黑色的衣甲就是他们的独有标识。大明水军使用的是那种很大的官船,大旗军却用了数量庞大的木筏,仿佛漂流在江面上的蚁群一般。早有木筏子开了过来,将落水的众人捞了起来。纷乱之际,苏老三不住的大喊着:“莫管我,先去杀鞑子,杀鞑子呐……”苏老三就是属鸭子的,一身水底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算是在水里泡三天三夜也淹不死他。现在的苏老三最希望的就是大旗军的将军赶紧冲进去杀敌,而不是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捞自己出水这种小事情上。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捞上了木筏。“我知道鞑子的船在哪儿,都在隋皇洲后边,我带你们去……”此时此刻,短兵相接的战斗已经打响。驻守在水寨中的清军,不管是新近归附的汉军还是数量稀少的八旗战兵,都已经乱了。水战和陆战,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若是在陆地上,遭逢奇袭之后,还能依靠少数人的悍勇加以抵抗,争取到宝贵的时间重新组织起来。但是在水面上,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可能。黑暗之中根本就无法判断出大旗军的数量和主攻方向,更不知应该如何建立防御,甚至连胡乱奔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越来越多的大旗军冲过来。经过前期的短暂接战之后,在苏老三的指引之下,二十多条木筏打了一个横,稍微往南靠了靠,绕过隋皇洲之后径直向东而去……对于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这些大旗军士兵,清军完全没有准备,虽然在数量上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却根本组织不起来。一路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以前后夹击之势迅速冲垮当面之敌,眼前就是密集如鳞的清军水师了。清军的战船明显是临时征调过来的,大大小小几百艘,猬集于隋皇洲之后的堰港之中。有些个战船见势不妙,在第一时间选择了跑路,免得被大旗军给一锅端了。战船不是战马,不是说想走就能走的,短时间内很难脱离战斗。虽然还是有几艘大船不顾一切的逃了出去,但更多的则被摧毁在水道上,彻底堵死了进出的通道。剩下的那些个战船,已成了瓮中之鳖。如苏老三这种在水面上讨生活的人,最是珍爱船只。但是这一次,他却成为最大的破坏者。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船只的构造,他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应该怎样破坏这些船只。当大旗军的士兵还是使用凿船、放火的传统破坏手段之时,苏老三则采用了更直接也更具毁灭力的破坏方式:抽轴。只要砸开舵台,抽出舵轴,然后用坚硬如铁的舵轴用力一撬,这艘船就彻底失去了转向的功能,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功夫根本就修不好。这一夜,隋皇洲一带的江面上喊杀之声惊天动地,火光扯地连天。到了拂晓时分,战斗已基本结束,除了有三十几艘船只趁乱逃离之外,其余所有的船只悉数被毁,还有七十多艘直接成为了大旗军的战利品。到了这个时候,清军水寨已不复存在。“此一战,义士之功绝不可没。”当这次战斗的总指挥刘三房向苏老三表示谢意的时候,苏老三嘿嘿的笑了:“啥义士不义士的,俺可当不起这个名号。只是不想被鞑子骑在脖子上拉屎罢了……”“临危不惧,指引航向,又摧毁敌船,绝对当得起一个义字了。我大旗军将士向义士致谢了!”“没啥好谢的,”苏老三说道:“这辈子素来胆小本分,树叶落下来都怕砸了脑袋。实在是鞑子欺负人欺负的太狠了。俺若是再做缩头乌龟,就是死了也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先人。有了今日的功劳,以后我死了也可以理直气壮的进祖坟见祖宗了,总算是没有丢了先人的脸面,我苏老三也算是当了一回硬气的汉子……”